每当“双抢”季节,外婆总是在晒谷场上忙碌,戴一顶竹编笠帽,帽上盖着一块用凉水浸过的毛巾,专职晒谷。
天刚蒙蒙亮,外婆就去晒谷场,和仓库保管员阿庆公一起,揭去盖在谷堆上遮挡夜露的塑料膜,用木耙将前天还未干透的稻谷一一耙开。然后,再从旁边的仓库里背出一卷一卷竹编的晒垫,平铺在水泥晒场旁边的硬泥地上,用箩筐一担担将已经晒过一遍的谷子挑出来,倒在晒垫上。
烈日炎炎,每隔一、二个钟头,外婆就赤着脚,推着木耙把烘晒着的稻谷翻搅一遍,滚烫的稻谷烙的人站不住脚。天,蓝得一碧如洗。
渠道边的大路上,知了的声音从酷热的风里传来。
舅舅和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推着单轮车,将新打下的稻谷送到晒场来了。外婆把已经晒过的稻谷拢成堆,空出场地,将刚送来的湿谷摊开、铺匀,谷子就静静地呼吸,享受太阳的温暖。等谷子稍干些,外婆就用扫帚扫去夹杂在谷子里的稻草。
正午,刚放下碗筷,忽听雷声隆隆,抬头看天,乌云密布,要下雷雨了。外婆一溜小跑,生产队的男女劳动力们也都赶到晒场,推的、扫的、抬的、挑的、卷篾垫的,一眨眼功夫,所有的稻谷都收进了仓库。人们站着仓库屋檐下,紧张的心还未平息,大颗大颗的雨点就到了。
然后不到二十分钟,雨止天晴,火辣辣的太阳又从厚厚的云层里钻出来,刚刚湿了的晒场又热浪滚滚,才收进的稻谷又要拿出去摊晒了,因为,这个季节,最不能浪费的是阳光。此时忙碌的外婆,衣背全湿,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太阳的味儿。
傍晚,起风了。外婆和阿庆公抬出风车,在仓库的东面,太阳照不到的阴凉处,开始扬谷。外婆吱吱呀呀摇,阿庆公负责往风车的口里倒稻谷。饱满的壮谷和干瘪的肚下谷兵分两路分别落进不同的箩筐,剩下的秕谷和草屑从风口飞出,扬起欢快的轻尘,宛如一曲丰收的歌。
我就坐在外婆风车的不远处,手里摇着狗尾巴草,看着外婆,也看着仓库东面墙壁上的一排字“农业学大寨”。我知道,仓库西面墙壁上也有一排字,写着“水利是农业的命脉”。
夜晚,皎洁的月光将晒谷场照得亮如白昼,清凉的晚风徐徐吹来,拂去了人们一天的疲倦与辛劳。孩子们呼朋引伴,来到晒谷场,五、六个人一组,二军对阵占营地,你追我逃,被追得急时,连滚带爬,东撞西撞,摔倒了也不疼,疼了也不哭。直到夜色已深,外婆高亮而悠长的声音响起:“阿华喂——
想起来,童年的日子真像这金灿灿的晒谷场,那日子你挤着我,我挤着你,鲜明而生动,遍地金黄。只是,渐渐长大的我们,从何时遗失了田园?遗失了那份纯粹的快乐?
晒谷场,是一个有温度的词语,与太阳有关,与喜悦有关。可如今,曾经摊晒过无数金黄稻谷的晒谷场慢慢消失了。人们也从“双抢”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里解脱出来了,农耕文明也渐渐遗失,人类的成长,总是要面对许多无奈的矛盾。
在舅舅家闲置的小屋里,我看到了架起来没有轮子的独轮车、写着外公名字的风车以及树在门后面已经破了边的晒谷垫,这些经年的物件,见证了无数个夏收夏种,伴随着我的亲人们走过平凡而充满汗水的岁月,它们永远是我心里最珍贵的一部分。
时光悄然无声,带走了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