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回家,整理物品时看到了塞在楼梯下当柜子用的缝纫机,我一时兴起把它挖了出来,心想,这可是我结婚时的三大嫁妆之一(缝纫机、录音机、自行车),我是1989年元月结婚的,整整三十年,这缝纫机几乎没用过,但现在已是绣迹斑斑。
缝纫机于我而言,代表着缓慢而诗意的生活方式,也曾是我年少时一个五彩的梦。
时间回到七十年代中期,那个时候物资供应贫乏,买什么东西都要票,什么肉票、布票、粮票、煤票。记得一年冬天,母亲拿出全年积攒下来的布票,从供销社棉布店扯来我们四兄妹的布料,提前一个月和裁缝王师母约好,按王师母的排队顺序,她将在春节前的大年二十三来我家做工。于是,我就天天盼。到了那一天,父亲和堂哥从王师母昨天做过的那一家抬来一辆脚踏缝纫机,是蜜蜂牌还是蝴蝶牌,我还真忘了,反正是一种会飞的小昆虫。
因为家里空间小,缝纫机就放在堂前的屋檐下,父亲卸下门板,两头搁在叠起来的长凳上,充当裁剪工作台。王师母在门板上熟练地铺上一层白垫布,像展览似的陆续摆上布料、剪刀、竹尺、软尺、熨斗、三角型的划粉以及五颜六色的线团等。我们四兄妹齐齐地站在门板前,王师母给我们逐个量身,并一一记下尺寸。
王师母在我们家要做三天,我从父母处获知她要在我们家吃六顿饭,三顿午后点心。母亲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就算她平时再省,这个时候她不敢怠慢。桌上的小菜总会比平时多个一、二碗,记忆中一定会有一碗咸肉磕蛋,就是在一只高脚碗里,放上薄薄的几片咸肉,然后在咸肉上磕上一个鸡蛋。当然这个鸡蛋一般情况下第一天是不吃的,第二天父母会很客气地把这个蛋黄搞破用筷子夹给王师母吃,这时候我们兄妹几个就可以把边上的蛋黄蛋白都吃掉,因为明天,母亲会在这些咸肉上再磕上一个鸡蛋。
伴随着熟练急促的缝纫机踩踏声,一套套已完成的漂亮的新衣新裤陆续在堂屋上晾挂起来,兄妹几个的眼睛射出贼亮的光芒,仿佛顺利地申领到了过年的入场券,静等新年的钟声响起。三天转瞬即逝,王师母大功告成,四兄妹对各自的新衣逐一试穿,似乎都无可挑剔,彼此满心欢喜。离吃晚饭还有一小会儿,王师母用做下的零头布料拼起来为我做了一个小围裙,上面还缝了一个小太阳。
天快黑了,王师母把所有的物件收起,装进自己的布袋里,拾掇完毕,便笑吟吟地瞧着母亲,母亲心领神会,恭恭敬敬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三块六毛钱,双手递给她。王师母接过后,习惯性地说了些感谢的话语。这个时候,明天王师母要上门去做的那户人家俩兄弟来抬缝纫机了,我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看着缝纫机被抬走,落寞和忧伤突然袭击了我脆弱的心灵,我是多么希望王师母在我们家再做几天,多么想留住这样精致温暖的时光。
五、六年后,我不再求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学做裁缝,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四个袋的中山装都能一个人独立完成,师傅夸我聪明,父母暗地里为我高兴,总算有了一份吃饭的本领。可最后,我终究没有凭这个本领吃饭,去做了一个代课老师。但好多个做梦的夜晚,我都在梦里踩着缝纫机,五彩的布料在我的手下一片片流过,如同流过我童年一个又一个清脆的日子。
裁缝职业的年代已渐行渐远,如同远去的风景逐渐模糊,不知道这是社会的发展还是传统的沦陷?就如此刻,我对着这渐渐生锈的缝纫机发呆,要不要加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