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上虞区红色文艺创作名家工作坊”已近半年,去小越街道新宅村的美人弄1号也不下五、六次,每次站在展陈馆一楼的10多位女战士照片前,我的心总会被她们的目光一次次牵扯住。
这些日,我的脑中时不时会跳出“黄慧姬”三个字,我知道,我得写写她了。尽管她比我年长很多,尽管她因战争年代积劳成疾早早去了另一个世界,看着照片中的黄慧姬,我觉得我和她就是姐妹。如果不写,我会很不安,甚至有种对不起她的感觉。
“黄慧姬,余姚梁弄镇人,美人弄1号烟厂第二任党支部书记”,这是最初在展陈馆看到黄慧姬照片时的介绍,也是我深深记住的一行字。
《美人弄1号》书中写着:“黄慧姬,1911年6月出生在余姚梁弄镇一个工商地主家庭。曾就读上虞春晖中学。1940年入党,1942年1月任大山下美人弄卷烟厂党支部书记,同年11月任余上县虞北区委委员及崧厦区委副书记。”
黄慧姬的丈夫叫赵虞,这也是一个载入上虞历史的人物。赵虞,又名赵礼冉,浙江嵊县人。1938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0年8月起,先后任中共上虞县委组织部长、县委副书记、书记等职。1945年9月底,带领县大队北撤,参加了著名的澉浦战役。
“美人弄1号”公众号刊发过一篇文章,《她在美人弄秘密受命》,文中主人公倪爱史就是在黄慧姬的引导下参加革命工作的。因了“出生工商地主家庭”、“就读上虞春晖中学”、“丈夫赵虞”、“烟厂第二任党支部书记”等等字眼,加上她引导了很多进步女青年投身革命工作,我很想了解黄慧姬这个人。想了解她的出生、她的家庭生活以及她离开大山下美人弄卷烟厂后的工作情况。
黄慧姬出生在余姚四明山梁弄镇的秀房弄,父亲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她一直和母亲(人称“黄家姆妈”)相依为命。母女俩当时有祖传的田产120亩、平房14间,生活优渥。黄家姆妈是一个非常独立自强的人,她送女儿进春晖学堂,使得黄慧姬有机会接受到民主革命思想的启蒙和教育。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黄慧姬与千千万万进步青年一样,在“不愿做奴隶,不愿做亡国奴”的口号声中离开家庭,参加余姚县战时政治工作队,投入抗日救亡活动。在这里,她结识了共产党员朱之光、杨明等同志,并在他们的引导下,接受了先进思想和马列主义教育。
1940年,黄慧姬因身份暴露,被转移到上虞,与正在上虞从事隐蔽斗争的赵平相识,在赵平的介绍下,黄慧姬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不久,她到大山下美人弄卷烟厂接替郭雪聪,任大山下美人弄卷烟厂第二任党支部书记。
看顾志坤老师写的《美人弄1号》,其中有一个情节让我记忆深刻。1942年的春天,组织上批准美人弄1号房东赵煦照加入中国共产党,入党宣誓仪式是在半夜时分举行的,整个大山下村一片寂静,卷烟厂中间的工场间,点着一盏豆油灯,前后门窗已被两块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在外面看不到一丝光亮。黄慧姬挖开灶间火仓旁的一块小青砖,从里面取出一块由蜡纸包着的红布头,红布上缝着黄布剪成的镰刀和斧头。
作为烟厂的党支部书记,黄慧姬是这次入党宣誓仪式的主持人。姐妹们紧紧围在一起,她们跟赵煦照一样激动,面向鲜红的党旗,默默举起拳头,“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誓言在心中回响,革命信仰高于一切。
在美人弄卷烟厂,黄慧姬和姐妹们情同手足,在血与火的斗争中,和敌伪顽机智周旋,出生入死,谱写了一曲令后人铭记的巾帼之歌。1943年夏,随着抗战形势的好转,美人弄卷烟厂情报站光荣地完成历史使命,上级决定关闭。姐妹们依依惜别,各自奔赴新的战斗岗位。黄慧姬离开大山下美人弄卷烟厂,任谢桥区委副书记。
此时,黄慧姬和赵虞的儿子出生,取名赵小洪,因夫妻俩经常要外出工作,小洪一直由外婆带着。1943年7月,时任浙东四明地委书记的陈洪、舒文夫妇,因工作需要来到梁弄,住在黄慧姬家里。不久,舒文在黄家生下一个男孩。在强敌压境的情况下,陈洪夫妇根本没有时间和条件来抚养这个刚出生的儿子。黄慧姬和善良的母亲商量,希望母亲来抚养这个孩子,黄家姆妈深明大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时的形势越来越紧,汉奸特务活动猖獗,一户普通农家要同时抚养两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又该如何应对周围怀疑的眼睛呢?黄慧姬做通母亲的思想工作,将自己的儿子赵小洪改名为赵小龙,暂时寄养在一农户家,将舒文的孩子取名为小洪,用自己儿子的名字,留在黄家姆妈身边。
1943年11月19日,陈洪在余姚紫龙庙与国民党田岫山部遭遇战中,不幸中弹牺牲,夫人舒文得此噩耗,痛不欲生。消息传来,黄家姆妈对小洪更是精心呵护,关怀备至。
1945年10月,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奉命北撤,赵虞、黄慧姬和舒文都要随军北撤。此时,两个孩子才2岁多,带着孩子撤离,前路迢迢怕照顾不周。如果留下,由于黄慧姬和赵虞的身份已经暴露,国民党一定不会放过年幼的孩子。
思来想去,赵虞和黄慧姬决定,由黄家姆妈带着两个小孩,到赵虞的老家嵊县避难。但天有不测风云,到嵊县才一年多,小龙突然感冒发烧,咳嗽不止,请乡下郎中治病,未见好转,几天后发展为急性肺炎,不久,不到五岁的小龙病亡。
黄家姆妈抱着小龙,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他。她嘴里一直喊着黄慧姬的名字,喊得声嘶力竭。可这时候的黄慧姬,哪里听得到母亲的呼喊,她正和丈夫赵虞远在长江以北并肩作战,一个任华东野战军一纵队政治部民运干事,一个任华东野战军一纵队政治部民运科科长。
1948年,解放战争形势有了重大转折,国民党节节败退。黄家姆妈怀着失去外孙的悲痛,带着烈士的儿子小洪回到了梁弄。她在极度自责的心情下,盼着女儿女婿的到来。
1949年春,淮海战役胜利结束,毛主席发出了向全国进军,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口号。这时,在江北二十军工作的黄慧姬夫妇,站在江边,想到不久就能打过长江,见到日夜思念的妈妈和受苦受难的儿子小龙,他们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可就在这胜利的前夕,黄家姆妈病了,而且病情来势凶猛,她自知来日无多,心里放心不下年幼的小洪,如果自己走了,小洪怎么办呢?弥留之际,她托人叫来侄女黄慧江,当面将小洪托付给她:“这是烈士的儿子,革命的后代,一定要好好抚养,有朝一日健康地交回给他的母亲。你跟慧姬说,娘对不起她了。”
全国解放了,黄慧姬急切地盼着与亲人团聚,她兴冲冲地往梁弄赶,可迎接她的却是母亲和儿子都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她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肝肠寸断,精神到了崩溃的地步,“娘亲啊,我对不起你;儿子啊,我对不起你”,眼睛哭肿了,喉咙嘶哑了,一个征战南北坚强的革命者,在亲人面前最也无法坚强,长跪在母亲坟前,她觉得自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飘摇着。
小洪的妈妈舒文深深感谢黄家姆妈,她托在杭州的老战友到梁弄,把小洪接到杭州,安置在省保育院。小洪长大后没有忘记黄奶奶的养育之恩,他在一篇记念文章里深情地写道:“我要牢记四明山人民的恩情,永做四明山人民的儿子。”小洪后来多次来四明山祭扫父亲,寻访当年和黄奶奶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新中国成立后,黄慧姬任上海市机关幼儿园党支部书记等职。丈夫赵虞,时任上海普陀区第一任区长,后调任上海市民政局办公室主任。夫妇俩后来又生育一个男孩,取名赵小平。在1959~1961年3年困难时期,黄慧姬随赵虞调赴安徽,支援安徽工业建设,赵虞任安徽省煤炭厅副厅长。黄慧姬因在战争年代遭受过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创伤,于1975年11月不幸去世。
从四明山出去,最后也要回四明山,回到命运坎坷且坚强善良的母亲身边。黄慧姬去世后,家人遵照她的心愿,把她埋葬在梁弄的后山上,埋葬在她的母亲身边。1988年9月赵虞病逝,亲人们也把他送回梁弄,夫妻俩再次团聚。
这对革命的伴侣,在革命战争年代,转战大江南北,参加过宿北、鲁南、莱芜、孟良崮、豫东、淮海、渡江、解放上海等重大战役,无数次穿越生死,立下显赫战功;在和平建设时期,又听从组织的召唤,毅然远离家乡,建设新生的国家。但最后,他们都回到了山清水秀的四明山怀抱,回到了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化作沉默的石碑,永远肃立在这块他们魂牵梦绕的红色土地上。
生命各有血脉,英雄自有归处。2019年冬,经上级相关部门批准,赵虞和黄慧姬的墓,迁入浙江省余姚市梁弄镇的四明山革命烈士陵园,墓碑上苍劲有力的字体,一如他们的一生,坚守着信仰,承载着记忆,闪耀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