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山的曲线里划过, 倾泄在廊桥上,入口处匾额上“古通仙桥”四字在光的折射中增添了几许空灵。桥头的古樟,雄伟壮观,形状如伞,为古桥增添了几许历史的厚重感。这座闽南绝无仅有的长廊屋盖梁式桥横亘在湖洋溪上,在岁月长河中历经三十万个日夜的漂洗,如今,古桥依然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白天里为路人遮风挡雨,月光下为流淌不息的湖洋溪站岗。
东关桥始建于南宋绍兴十五年(1145年) ,因流传着仙人化身为拄着方竹拐杖的老人巧布机关惩治恶总管而建成,后仙人脚踩白云从桥上通过,向泉州府飘去,“通仙桥”由此得名。通仙桥能否沟通凡界和仙界,今人不得而知,但在泉永德公路通车之前,却是大田、德化、永春通往泉州“三县通衢”的交通要道,人运货运异常繁忙和拥挤。
古时,这里山路崎岖,骡马车辆行驶不便,两岸居民来往,最早靠的是木板架起来的便桥,人来人往尚且便利,而运送货物则不便利。宋代建成后经历代保护重修,东关桥在数百年间一直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山民们的生活是架在桥上的,遥想漫长的岁月里,永春的特产循着湖洋溪至晋江,源源不断地从“海丝”之路运往海外诸国,海外物品也从“海丝”之路销往永春中转。据载,南宋年间,这座桥是敞天桥,直至明弘治十三年(1500年),在走完355年没有屋盖的寿庆后,邑人颜善人为防止雨水侵蚀桥板及供行人避雨歇脚,出资修建了20间用辉绿岩和特大木料构筑的木隼结构的桥屋,屋架、椽角和两篷,有二台、四墩、五孔,墩呈船形,用石条逐层丁顺配搭,互相叠压而成,两头为尖形,以分水势。墩上用巨石叠成三层支架大梁。每个桥孔都由二十二根长十七八米长的特大杉木作梁铺设成上、下两层。桥上以砖石砌墙,用木料作柱檩、桥板、护栏。墩下用大松木作卧桩,承载整座桥梁,在枯水季节时候,可以看见桥墩下面还压着一层大松木,这便是古称的“睡木沉基”。
阳光、古樟、廊桥,平静祥和地萦绕在水光潋滟之中,在斑驳陆离与灰瓦红身之间转瞬即逝了八百年,修葺如新的古廊桥依然静静守候在湖洋溪上,任风吹日晒、任雨淋霜打,古朴依旧,初心不改。桥下的湖洋溪,一路向东不知疲倦,透过清澈见底的溪水,清晰可见压在桥墩下面的松木,历经近千年的清晨日出到黄昏,木桩没有腐烂,桥也还在,这难道是睡木与古廊桥不弃厮守的承诺?
虹桥千步廊,半在水中央。走在桥上,除了感受浓烈的乡村淳朴气息外,还能透过桥面缝隙,看着阳光洒到桥底水面上折射出的五彩光芒,别有一番情趣。站在木凳旁边,透过长廊屋盖延伸至屋外的“窗口”,倚着桥栏远望,一片片令人心醉的草木,顺势而生,碧绿溪水、乡间老树、翠绿田野、低矮农房,尽收眼底。
不知不觉走入廊屋,清凉的风迎面吹来。东关桥桥墩石筑如舟,但桥身全为木头,有木廊、木檐、黑瓦。宽约5米的桥面,坐椅分列两侧,从桥头延续到桥尾。廊桥桥头,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在嬉戏,几位妇女围坐在一起,一边麻利地用刀把粗厚的竹筒切成细长的用来做祭祀香芯的竹条,一边天南海北闲聊,闲适的心情写在脸上。小孩子嬉戏的童声此起彼伏,妇女们家长里短地闲侃,这样和谐的乡村画面,很难在繁华喧嚣的城市碰到。
闲坐在桥椅上,漫无边际地遥想起“桥”的故事。廊桥上擦肩而过的人们,一如《廊桥遗梦》中弗兰西斯卡和罗伯特的情归桥缘,又如《魂断蓝桥》的玛拉和罗伊在滑铁卢大桥上邂逅倾心和了断死别,既有轰轰烈烈又有浅吟低唱,最终都在时光中悄无声息地归化老去,留下“桥”依旧静候着无数个下一段故事。东关桥上可曾有过这样的陈年往事?或许桥廊上也曾演绎过两岸村民间的爱情故事,我真想穿越八百年,去亲眼见证每一段尘封往事。
往事中的她仿似一艘木船,横泊在八十余米宽的溪面上,连接着东美村的两段,像是相恋男女的手一牵就是八百年。八百年,对于不知疲倦潺潺流淌着的湖洋溪水,也许仅仅是它一个凝眸的瞬间,而对于静静伫立在湖洋溪上古廊桥已是辗转生死于六道轮回,据桥头碑亭里的《东关桥修葺碑誌》记载,该桥目前是闽南地区仅存的一座长廊屋盖梁式桥,三次毁于戾火,三次修葺。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历史长河里注定她不是孤单一人前行,村民是它的守护神。漫步在这座饱经风霜的廊桥上,脚下是凹凸斑驳的木板,凹陷的木痕述说近千年的悠悠岁月,为古桥刻上一道沧桑、一道神秘、一道深邃。谁也数不清,那斑驳的桥板承载过多少寻梦游子的匆匆步履,倾听过多少痴男怨女的痴痴情话,那桥上的红漆盖顶见证过多少返乡游子的款款情深。踩在这古老的桥板上,深沉结实的回声,总能静静地唤起了人们的追忆。
2016年9月15日10点57分,东关桥遭遇建国以来闽南最强台风“莫兰蒂”,台风带来的狂风暴雨导致河水水位暴涨,在风雨中屹立了八百多年的东关桥,被拦腰冲毁20米。所幸的是在洪水漫桥的危急时刻,村民们冒着生命危险冲进桥廊,合力抱出供奉于桥中部的观音菩萨木像。危险面前,村民们就像守护自己的家园保护东关桥,山洪冲垮古桥,却不能冲走他们心中的廊桥!廊桥是村民心心念念的信仰,守护着村民几百年来的生活!经过几个月的紧张修复,东关古桥旧貌换新颜,随经几番复建和重修,但古桥依然较完整地保留着宋代桥梁的建筑特点。
碧水朱桥青柳岸,春风送别湖洋畔。东关桥,这座与我梦中相识的廊桥,似乎也将唱响离歌。今天一座座现代化的陆上立交桥气势雄伟,跨江大桥横跨两岸,当我走上狭窄斑驳的廊桥时,与你的故事已被时间酿成微甜的回忆。也许西边的村民们无需挑着扁担走访东边的亲戚,东边村民们也不再需要步行百米来到西边,廊桥日渐被淹没在拔地而起的现代化民居和已然逝去的坎坷岁月中。即便如此,廊桥仍在湖洋溪上静卧着,等待下一次的辉煌。
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他从桥上经过。”只因为人群中的一眼便千年,千年等候,千年祈盼,化身为桥,只为一次擦肩而过。东关桥想必也是在等心中的那位他,从她的身上踩过吧?在湖洋溪上守候八百余年,或许只期在灯火阑珊回眸时,能再一次和他交错,再一次为他承受。睡木沉基是一种奇迹,仙人指点建成“通仙桥”的传说就早已为她披上神秘的霓裳。五百年一个轮回,想必她是等到了的,才会在莫兰蒂的肆虐下屈服,亦或,她已在全身心地修炼下一轮回,所以未曾放弃抵抗,让我们能够为之重修?
站在桥上,我不禁暗自遐想,我是不是她修炼一个轮回只为见一面的那人?她守候的会是那些背井离乡的盼归人,那些远在他乡仍不忘桑梓的家乡人吗?“少年家,要不要坐船看风景?”摆渡农妇招徕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她们是兼职做摆渡生意的,一旦有人乘船,便摇着自家舢板赚点“外快”。我婉言谢绝了她们的好意,顺着桥廊踱步前行。
桥下的溪水静静地流淌,思绪却如潮水般涌动着。久久地沉浸在与古桥,与清溪,与自然相依相偎的甜蜜之中,期待能在这宜居之地住上一年半载,逛逛桥,看看溪,写写字,忘却凡尘俗世,享受自由自在的日子。
桥中部仍旧供奉着那尊村民冒着生命危险合力抱出来的观音菩萨,民间自古就盛传此处观音十分灵验,建桥后年年香火不断,每天都有不少虔诚的香客远道而来。为了方便香客,年逾七旬的周阿婆摆一张桌子,卖起了祭祀用的“金纸”。周阿婆说,小时候村里的孩子都喜欢到桥上来玩,玩着玩着也玩出感情了,现在人老了,更眷恋了,每天都要来廊桥走上一遭,坐上一会,听听厝边头尾的事,也算是晚年生活的休闲。此刻,我不禁浮想联翩,“清风半夜鸣蝉”夏夜,桥为床,天为被,伴着蝉鸣、蛙啼、虫叫入眠,这可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枯坐桥椅张望,和煦的阳光轻轻地洒在屋顶上,落在溪面上,点缀着古老的廊桥,岸边披红藏绿的野草和老树。不时有水鸟掠过溪面,浅吟生命的小曲。抬头仰视,屋盖楣额绘满神话彩图,透露着古朴和神韵。桥梁、桥板、桥屋全是木结构,嵌合部位全是铆榫,未用一根铁钉。壮观的形制,蕴蓄着匠人高超的造桥艺术,正因如此,东关桥跻身于中国著名廊桥名录。走过一块块桥板,恰似踩动琴键,弹奏出一曲低沉的古乐,一种怀旧情愫须臾而至,一阵清凉之气迎面而来,心情霎那间快乐起来。而今的村民生活日渐改善,老人们坐在桥廊下悠闲地聊天,时不时微微点头,言笑晏晏。
溪流重泛新波,老树又出新芽。莫兰蒂的无情,比不过东关桥对村民的深情守候。回眸望着已经修葺一新的廊桥,我亦庆幸与你缘分未尽,暗自揣想,那守候在桥廊下闲谈的老人会不会像“通仙桥”传说拄着方竹拐杖的老人一般,脚踩一朵祥云从海丝源头的廊桥上通过,向着绽放着海丝光彩的泉州府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