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山岩下一都红

一座山，因古刹而闻名于世者比比皆是；一座山，因名士而名震天下者亦不足为奇。一座山，因美食而家喻户晓，这恐怕是异乎寻常了吧！岱山岩，就这样一座因美食而在泉府大地上远近闻名的山！

生命中有些期许的缘分，即使你刻意去追求，也未必能得到，而有些不曾期待却又融进你生命的缘分，却在你淡然恬静中不期而至。2017年底，我意外地被组织选派到永春一都驻村扶贫，和岱山岩撞个满怀，也让我熟悉了这座被当地人称为“大山岩”的大山，一都紅粬酒也在不经意间，带着相遇的缘分和醉人心悬的倩影，翩然渗入我的心间。

食物的记忆是情感深处的联接，也是驱使身体向前的原动力。早有耳闻朱子洞和紅粬酒的传说，因为对紅粬酒的好感和对这位儒学集大成者的膜拜，心里对岱山岩充满了好奇，对朱子洞里的紅粬酒充满了期待，总想着要去探个究竟。于是，在我的鼓动下，省里来挂职的吴书记、市里来挂职的贾书记，我们三个外来人口相约着周末一定要去岱山岩追寻一下朱子的脚步。

大寒刚过，一早起来，山里的天气让你觉得凉意由脚底而生。拖拉机停在半山腰的停车场，顺着一条在草木林间蜿蜒起伏的石砌小道鱼贯而上，石道旁有几棵树体斑驳的老松树，不知已有几百年的高龄了。听镇里文化志愿者黄昌盛老师说，早年这里古木参天，松柏苍翠，莽莽林海一望无际，后来由于滥砍滥伐，大的树木几乎都被砍光了。这些年封山育林成效显著，虽无古木遮天蔽日，却也满山奇花异草，满眼苍翠欲滴，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穿进，像粗细不同的万花筒，令人流连忘返。遥想当年，喜欢游山玩水的朱熹，望着眼前这似曾相识、尽占风流的景致，不禁发出“今朝行役是登临，极目郊原快赏心；却笑从前嫌俗事，一春牢落闭门深”的感叹。如今，八百年的春秋已过，朱熹已化为虚幻的身影，那几株岁月残留的老树依然嶙峋傲立，站成一道风景，守护世间的正道沧桑，为过往行人遮风挡雨。

谈笑间，不觉已走到分岔路口，通往朱子洞的小路依附在悬崖峭壁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看那架势一旦失足便会滚下悬崖。贾书记是小年轻，很快就登临洞内在上面招手示意，我和吴书记都迈入中老年阶层门槛，见识多了，胆子也小了。出于对石洞的好奇，我俩也没有被吓退，手足并用如同在走钢丝一般，亦步亦趋贴着石壁匍匐前进，好在小路不长，终于顺利登上洞内，回望小路，才发现内衣已经湿了。好不容易才冒险爬上来，自然要好好看看这个传说中的朱子洞。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石洞，洞并不高也不深，往里走需要弯腰，洞内面积刚好够朱熹和陈光摆上一张小桌子谈笑对酌，我们一行三人都显得略为拥挤。或许是沾上了朱熹的缘故，让这个无奇的石洞平添了几分仙气。仔细端详后我不禁纳闷，这里并没有储藏传说中的饭囊紅粬酒，这个朱老夫子不好好在家喝酒吟诗，干嘛非要爬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喝，万一微醺一个踉跄，岂不是吾命休矣？古人的想法总是苦涩难懂，不过这石洞还真是个观景的好地方。伫立洞口云山尽览，徐徐清风扑面而来，举目远眺天湖山九十九峰逶迤舒展，俯瞰满山苍翠芳草茵茵，我脱口吟起“望岱山内外，惟余莽莽；碧溪上下，绿水汩汩”，惹得一旁贾书记哈哈大笑。“去年渭北望卿频，今日深山屐齿新；珠树香沾千涧雨，莲峰翠滴四时春。”侧耳聆听，明明听见朱熹陈光正在石洞中浅酌轻吟附和，“望卿”岂不是望着远处我挂职的龙卿？这朱熹和陈光是不是要和我们隔空干上一杯？我低头冥想着，吟唱声和碧溪的汩汩流水声仿佛轻轻入耳，石洞飘满芬芳的音韵，此时的大山岩少了几分拥挤尘嚣的味道，多了几分宁静致远的气息。

一阵阵鸟叫声把我拉回现实。一个念想油然而生，朱熹陈光他们喝的什么美酒？是米酒？红粬酒？还是茅台五粮液？我倒希望他们喝的是红粬酒。一方面，我喜欢红粬酒，觉得红粬酒更有山里的味，另一方面，能和朱子喝的酒夤缘附会，兴许也能沾点诗气。于是，我和几个驻村书记商量着什么时候也要提桶红粬酒来洞里对酌一番，不能吟诗作赋也要隔着空山呐喊几声，宣泄一下久居城市的压力。倏忽间，我豁然顿悟，朱熹被解职还乡郁不得志，远离滚滚红尘的喧嚣，安顿疲惫不堪的灵魂，有好友陈光陪伴饮酒赋诗足矣！有石洞一席之地足矣！美酒知己相伴，脱口而出“月蓬第一峰”之美誉实不为过也！

关于红粬酒的故事，后人把她的主角改编为朱熹，无非也是想沾沾名人之气罢了，我更愿意相信那个古老的传说。相传在很久以前的一都叫碧溪，在碧溪两岸的山上居住着一群善良勤劳的人们。这当中有一位教书的秀才，他喜欢游山玩水，常带着妻子为他准备的饭囊登山探险。一次，他上山时采到许多味美的野果，填饱了肚子后，将饭囊遗忘在一个向阳的山洞里。几个月后，秀才再去攀崖，见到自己遗漏的饭囊，拿起来一看，米饭变得微红，不但没有发霉，而且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的香味。他很高兴，将这个饭囊带回家，聪慧的妻子也很惊奇。她善于做馒头，从面粉的发酵想到米饭的发酵，便产生了做试验的念头。于是，秀才的妻子就蒸了一桶米饭、烧了一锅水，把饭囊里的米饭倒入均匀搅拌，再将其密封。果然，缸中的米饭开始发酵，颜色逐渐变红，一个月后，掀开盖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已经可以舀出清红透亮的红粬酒来了。历史沉醉千年，如今的一都紅粬酒远近闻名，制酒技术家喻户晓。要是你到一都镇做客，热情淳朴的村民都会敬上一碗色香味俱佳的紅粬酒，让你沉醉其中。这里的女人们都把红粬酒拿来当坐月子的必备品，紅粬酒的酒糟再拿去蒸出来的酒就是米酒了，这里的男人们都调侃地把米酒戏称为“一都茅台”。当年秀才落下饭囊的洞就是后来的朱子洞，朱子的身份并没有让红粬酒就此高贵起来，紅粬酒的价格依照品质从几元到十几元之间不等。

故事传说总是寄托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企盼。红粬酒的制作工艺也越来越好，从制作红粬、选取原料到“烧酒”方法、储藏办法，人们经过反复试验，逐渐摸索出最好的酿酒技术，使红粬酒越发醇香诱人。从摘得首届“一都红”酒王赛酒王的冯启荣口中得知，红粬酒还能舒筋活络、强身健体。妇女“坐月子”，要先喝一周的米酒“散气”，再喝一个月的红粬酒“补气”。因为有了“酒王”桂冠，这位龙卿村的老支书，他酿造出来的红粬月子酒总是供不应求。我暗自揣测，朱熹这么贪杯，在石洞里都要喝酒，要是喝了“酒王”的月子酒，恐怕当晚要在石洞中与日月星辰为伴，和碧溪岩石作侣了，好好昏睡一夜方能醒来，反正我是领教过了，“酒王”酿造的月子酒，那真不是吹的。

告别了朱子洞，我在山下岱山岩古寺里的一本书中，翻阅到一篇朱熹《赠陈光》的诗句：一钱一剑出新州，五柳凭谁添酒筹。朱熹的意思是说陈光啊，你学五柳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而辞官，在任上没有捞取什么钱财，我很欣赏，我要赞美你。是啊，来人家家里做客，白吃白喝，好歹也要说几句好听的话吧，这是人之常情。陈光酬酢应和的答诗《和朱子咏岱山岩》:石榻盘施忘岁月，瓶罍差罄故人贫。陈光的意思是说，实在对不起啊兄弟，让你睡这高低不平的石床，你的小弟穷啊，唉，酒瓶也空了。由诗中可以大胆推测，朱熹应该酒量不小，不然怎么把陈光家中的酒都喝光了呢？我估计这是朱熹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红粬酒，因此也顾不上斯文，一碗又一碗，我干你随意，谁知道红粬酒的后劲这么大，酒劲上来就倒在石板上睡着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朱熹这位唯一非孔子亲传弟子而享祀孔庙，位列大成殿十二哲者中的大儒，在美食美酒面前也是没有抵抗力的，更何况有陈光这样的好友相伴，一壶浊酒喜相逢，多少不得志之事，都随一碗醇香的紅粬酒一饮而尽，付诸笑谈中。

世间唯美食与美景不可辜负。现如今，岱山岩、紅粬酒已经成为一都的代名词，周末携亲朋好友到一都游玩，一定要品尝岱山岩下的美食，喝上一口紅粬酒。你知道的，没有吃过岱山岩下的美食，没喝过“酒王”酿造的月子酒，就不算真正到过一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