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有雨,那台晚会取消了,只有他俩不知道。就这样,他们走到一把伞下,走到彼此生命里头。他惊讶地发现:她有一双迷一样的眼睛,像野菊凫水,像秋水含烟。他默念着: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他给她的眼睛起了一个名字,叫野菊瞳。
从那以后,他们携手走在街头,成为这座城市最美的风景。人们羡慕地望着这对玉树临风的恋人,围着他们没完没了问各种问题。问他俩的来历,问那台晚会,问那场雨,问那把伞的颜色。
还有人问得稀奇古怪,比如,她那双野菊瞳,是镶的?还是染的?
也有人酸溜溜地说,满城剩男剩女,上帝只眷顾你们。
她默然了,说,上帝只不过是在胡闹,用一块疤去补另一块疤。
原来,他俩都是孤儿。
两岁时,她被母亲扔在街头,辗转反折来到孤儿院。她不甘命运安排,每天百转千回,练形体,练舞姿,参加真人秀,一步一步登上舞台。
而他呢!从小跟着“父亲”坑蒙拐骗。后来他才知道,自己也是被偷来的……他到处找寻生身父母,靠敏锐观察和分析能力,成长为一名网络记者。
他们庆幸那天那场雨,拨开众人把他俩拢到一处。她说,任何舞台都不及他的胸膛宽广。他也说,你才是我生命的源头,我将不再四处流浪。
他们手牵着手去做婚姻登记,婚前体检却查出惊天噩耗:她练习舞蹈时经常摔倒,导致大脑慢性出血,酿成不可逆转的脑干萎缩,最终危及生命。
说直白一点,她估计只能再活五年。
他们瞠目结舌,欲哭无泪,她用二十一年才把厄运甩下肩头,却被它暗中下了黑手。上帝只是在地狱门口,给她施舍了一场吻别。
她安慰他说,五年已经很奢侈了,如果没有遇上你,一万年又有何意义!
他坚持如期举行婚礼,但她不肯,不想让他成为下个婚礼的旧人。他情绪激愤,说,我们已经走到教堂门口,怎能不让你穿一下婚纱就转身离去。
她妥协了。
上百人参加了他们的婚礼,人们不知道她的病情,兴高采烈地祝福他俩,捉弄他俩。没有人注意到,大厅角落热泪长流的来客,是她的遗体捐赠经办人。
她早已坦然面对一切,决定捐献所有器官,尤其是那双野菊瞳,她想把它留在附近,好守望一生爱过的人。可有人悄悄对她说,他已经多次拜会了神父,一旦她走后,就去教堂度过余生。
她怕了,怕自己的悲剧笼罩他一生。她冥思苦想,决心把他困在尘世。
有一天,她突然对他说,生个娃吧!
他一笑置之,断然不从,怎能让她拖着病体承担怀孕的风险。她没有坚持,而是暗中做了手脚,等他察觉过来,她已经珠胎暗结了。
她望着他,像一位胜者,脸上挂着得意的坏笑。
他无可奈何,鸡蛋一样捧着他,陀螺一样护着她。三个月后,她的肚子渐渐隆起。他笑她,说她像一只纸糊的鱼缸。
不幸还是提前发生了。这天傍晚,她在准备晚餐时跌倒,摔成重度昏迷。抢救中她醒来,拽紧他的手说,千万不要放弃,我会把娃给你。
这是她最后一句话,从此人事不省。
她从手术室出来,除了心跳已全无声息,靠输液和氧气机活着。医生宣布她已经脑死亡,还说,最多三天,她就会和孩子一起离去。
他情绪失控,咆哮着说,她不会放弃的,因为她肚里有娃。
一天、两天、三天……十天……三十天……胎儿支撑她的生命?她用身体养育胎儿。她一天天消瘦下去,但那双野菊瞳,一直散发着谜一样的光。
他们的遭遇震惊了整座城市,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帮他解难,为她祈福,还带来很多婴幼用品。人们围在她身边,给她讲《葫芦娃》,讲《伊拉塞玛》,还有人带来快板,给她说《沉香救母》。她虚弱的身体,凝聚着整座城市的力量。
一百二十三天,这是婴儿分娩的日子,成千上万人等在医院门口,守在电视机面前……整座城市都在等待婴儿出生。
医生像降临马棚的天使,万般虔诚地取出她肚里的婴儿……
就在那一刻,她去了……那双野菊瞳,满含着微笑。
孩子是那么的小,体重都不过一点五公斤,像两只没毛的狸猫。庆幸的是,他们非常健康,尤其两双眼睛,都是野菊瞳,眼巴巴瞅着他们的父亲。
人们坚信她会变成神,住在流云如水的天上,用她的爱抚慰着整座城市。她应该很熟悉这幅风景:每个周末傍晚,他和两个孩子坐在房顶,仰望着天空。他念叨着: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他告诉儿女,这满天星斗,是野菊瞳,是妈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