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纸鹤

                   一

晓晓和伯父从家来到女子监狱的时候，已近中午十一点了，这时大厅里已来了很多人，他们都是在这一天里会见自己的亲人。晓晓是来看妈妈李秋萍的，她坐在长椅上低着头，左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手里握着一只千纸鹤，好像害怕这只千纸鹤从口袋里飞跑似的，左手始终没离开口袋，带她来的伯父也和她一起坐在长椅上，默默地看着屋里其他说话的人，看了一会，他抽起了香烟。

今天是会见日——三月十五号，妈妈离开她后，晓晓是第二次来见妈妈。

这天早晨，晓晓醒的特别早，透过窗户的亮光天已经鱼肚白了，她坐在床上看着昨天晚上给妈妈折叠的千纸鹤，她的眼泪又滚落了下来。

这一天，对晓晓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不仅是和妈妈见面的日子，而且还是妈妈的生日，这只千纸鹤即是给妈妈的见面礼，又是生日礼物。

两天前，她听说这一天要去见妈妈，她就利用晚上休息时间为妈妈折叠了一只黄色的千纸鹤。

十四日晚上，她看着亲手折叠的千纸鹤，眼泪淌了下来，晶莹的泪光中她好像看到了妈妈的身影，她看着闪着金线的灯光说，“妈妈，我好想您啊！”

                  二

他们在一楼大厅取完号后坐在椅子上一直等着，会见的地方在二楼，和去银行办业务一样，取号等候。

“前二十名排队去二楼！”这时一名女警察拿着扩音器连喊了两声。大厅里有人开始排队，长长的队伍排到了晓晓和她伯父的面前。晓晓知道前二十名没有她的号，只得焦急的等后二十名。排在后面的继续等着，有的坐了一会就站了起来，四处走动。

这时晓晓看到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也坐在那里没排队，女孩偎依在老人怀里，老人可能是她奶奶也可能是她外婆，眯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好像很疲惫的样子。晓晓心想，女孩也是来看她妈妈的吧。

“后二十名排队去二楼！”晓晓正想着的时候，那名警察阿姨对着扩音器又喊了两声。她和伯父站起来到楼梯口排队，晓晓看到那个女孩和老人也站起来排在后面。

他们从一楼来到二楼，在安检口接受人工检查后才能去二楼大厅。

二楼是个餐厅，餐桌和凳子是连在一起的那种，长方形的塑料黄色桌面，圆形黄色塑料凳子。晓晓他们来到二楼的时候，每个餐桌都坐着一位穿着同样灰色囚服的女子，都留着齐耳短发，晓晓一连扫视两圈也没发现妈妈，这些服刑女子谁也不说话，安静地坐在那里。正当晓晓急着见到妈妈的时候，一位警察阿姨来到她面前示意跟着她走，晓晓和伯父跟在警察阿姨后面，在一个靠墙的地方站住了，她一眼看出坐在桌旁的穿着囚服的那个女人是自己的妈妈，与此同时，妈妈也看到了她。警察阿姨让她们坐下然后就离开了。

晓晓和伯父坐在妈妈的对面，未说话眼泪先淌了出来。

“妈，我和伯父看你来了。”

“你还好吧，秋萍！”伯父说。

“哥，谢谢，要不是您，晓晓无家可归。”

“这是哪里话，自家人别说两家话，住在俺家委屈了晓晓！”伯父接着说，“这样吧，你和晓晓多天没见面了，您娘俩先谈着，我到外面抽颗烟。”

伯父离开后，晓晓从桌对面来到妈妈身边，她的小手一下子抓住了妈妈的手，“妈妈……”晓晓喊了一声，李秋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餐厅里非常嘈杂，全是声音，哭泣、控诉、乞求、责备。这些表情呈现在每一张人的脸上，此时的晓晓一句话也不说，显得很平静，一直握着妈妈的手。

晓晓清楚的记得去年上五年级的时候，妈妈被警察叔叔带走了。

今天早上晓晓知道要去看妈妈，起床后洗了把脸，又用橡皮筋扎了个马尾辫，抹脸膏也忘了抹，就和伯父去车站坐车了。

天空阴沉沉的，初春的天气还很冷，路边的杨树光秃秃的，树枝上还没有钻出新芽，寒风微微的吹着，晓晓穿着一件有些褪色的红棉袄，这还是一年前妈妈给她买的。

                三

　   晓晓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长长地睫毛下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头上插着非常好看的发夹，发夹上还有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后脑勺上扎着马尾辫。她在同学中的人缘最好，同学们都喜欢找她玩。自从妈妈出事后，她成了班上的焦点人物，课余时间同学们的议论话题大多跟她有关，为了躲避尴尬局面，她总是一个人跑到操场上，连平时玩的最好的同学李静也没喊，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

有一次，她刚走到操场上就听到有两个女生在一旁议论自己，一个女生对另一个女生说：“李静，你以后别和赵晓晓玩了，她妈妈是个坏人，最好离她远点……”当这个女生和李静发现晓晓在她们旁边站着时，她两个看了一下晓晓很没趣的离开了。晓晓听到这话心里不是滋味，从那以后，李静对她很冷淡。

放学的时候，看见别的家长来接学生，晓晓心里很难受，让自己最亲爱的人来学校接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可是妈妈被警察叔叔带走了。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天上下着雨，而且越下越大，看见别的妈妈来接自己的孩子，而自己孤单单的走在风雨里，她想大哭一场：妈妈，你为什么那么狠心，留下我自己，我恨你！恨你不来放学接我回家，恨你不能陪我看动画，恨你……

今天这是她第二次去见妈妈，离开妈妈一年了，她开始想念妈妈，尽管有些怨恨，但还想去看看妈妈。

临近中午时，客车来到了市区女子监狱，晓晓的心情十分激动，恨不得快些见到妈妈。但当她和伯父来到拉着电网高高的围墙监狱的大门时，晓晓又不想见妈妈了——妈妈那么善良，她怎么会夺去了爸爸的生命。

                四

面前的妈妈穿着灰色囚服显得格外老，她知道妈妈平时爱穿色彩亮丽的衣服，爱笑的脸颊也失去了光彩，看着妈妈焦悴的面容，晓晓的心里很难受，她带着哭腔喊声“妈妈”，李秋萍松开握住的手抱住了晓晓，号啕大哭起来……

“晓，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别哭了，我们应该高兴，因为我们见面了。妈妈，您还好吧！”

“好，妈妈很好！”李秋萍接着说：“晓，你也好吧！”

晓晓点了一下头！

“伯父一家对你好吧！”

“好！”晓晓不想让妈妈伤心，才对妈妈说“好”。

“学校老师同学对你怎样？”

“对我也很好。”晓晓说。

“妈妈，我盼着您早日回家。”

“妈妈会表现好的，早日回家！”

这时，晓晓从口袋里掏出了带着体温的千纸鹤，双手托着递在妈妈的面前：“妈妈，这是我给您折叠的一只千纸鹤，今天是我们见面日子，也是您的生日，当作礼物送给妈妈！”

李秋萍看着女儿送给自己的千纸鹤礼物，上面写着“祝妈妈生日快乐”的字样，她从口袋里也掏出了去年晓晓送给她的千纸鹤，两只千纸鹤放在一起，一大一小，好像是一对母女千纸鹤。

自从晓晓在美术课上学会折叠千纸鹤后，晓晓每天晚上都给妈妈折叠千纸鹤，这次来见妈妈的时候，她挑出一只黄色的千纸鹤送给妈妈。

中午吃饭时，晓晓不停地给妈妈夹菜：“妈妈，您吃菜！”

晓晓边说边往妈妈碗里夹辣椒炒肉丝：“妈妈，这是您爱吃的。”

“晓，你也吃，你也吃！”李秋萍又把菜夹到晓晓的碗里。

餐桌上虽然是普通的饭菜，但母女俩吃得都很香……

墙上的挂钟不停地走着，按照监狱规定，只有六个小时的会见时间，此时的母女俩有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情……

时间过得很快，再有十分钟母女俩就要分开了。

李秋萍拉住女儿的手说：“晓，听伯父的话，好好学习，等着妈妈回家。”

“妈，我一定等你回来。”晓晓流着泪说。

“秋萍，放心吧，我会像亲女儿一样对待晓晓的。”伯父说。

“哥，那我就放心了。”李秋萍说。

                五

晓晓十岁那年，由于爸爸贪心被传销骗子骗走了一年的打工血汗钱，从那以后爸爸一蹶不振，借酒浇愁，也就在这个时候，爸爸染上了赌博的恶性，开始混迹于各个赌场来麻痹自己。爸爸在短短的两个月之内，就输光了家里存的数万元积蓄。爸爸每次输钱就在外面喝酒，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还经常打骂妈妈。有一次，爸爸赌博输钱喝完酒后又打起了妈妈，失去理智的妈妈拿起菜刀向爸爸头上砍去……

自从家里遭遇了变故，晓晓幼小的心灵始终摆脱不掉恐怖的阴影，她的脑海里时常闪现出爸爸毒打妈妈的情景，有时在学校听老师讲课注意力也会不由自主的溜号，浑然不知老师在讲什么，有几次她还梦见了妈妈在梦中喊她，醒后泪流满面……

妈妈走后，晓晓的家里只剩下她一人了，她只好寄住在村上伯父家里。

伯父家有两个和晓晓差不多大的哥哥妹妹，还经常挖苦晓晓：“我们不和她玩，她有个坏妈妈，杀死了爸爸。”每次和晓晓闹别扭都会说：“走，你是坏妈妈的孩子……”晓晓每次听到这话，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现在晓晓多么希望妈妈早日回来呀！

                六

　   这次看望妈妈得到一个对晓晓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警察阿姨说，妈妈表现突出，上级领导要对妈妈减刑，让她在学校好好学习，不要有自卑心理。晓晓听了这些话，真的比买件漂亮地新衣服还高兴呢。

还有一件事晓晓也很开心。

晓晓看望妈妈刚回来，班上的同学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她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那天她来到学校刚走进教室，同学们就围住了她，正在诧异之时，以前很要好的同学李静低着头面带愧疚地说：“晓晓，我错了，我不应该那样对你，原谅我好吗？”

李静刚说完，围在她身边的其他同学也开口了：“赵晓晓同学，原谅我们吧！”

同学们看到晓晓有些不解，其中有个女生吐出了实情：“赵晓晓，你请假看妈妈走后，学校开展了一次‘互敬、互爱、互帮’的主题活动，我们受到了教育，认识了错误，原谅我们吧！”

晓晓惊诧之余又迅速反应了过来：“我们本来都是很要好的同学，何必斤斤计较呢！”晓晓说到这里转过脸对着李静：“你说呢，李静？”这时李静有些扭捏地说道：“是的，大家都是好朋友！”说完，教室里响起了掌声。

那天晚上，晓晓睡到半夜里，妈妈回到了她的身边，她穿着妈妈给她买的漂亮新衣服，头上插着非常好看的蝴蝶发夹，她像小鸟一样展开双臂扑到妈妈的怀里，妈妈放出了手中的那对千纸鹤，这对母女千纸鹤从妈妈的手心中飞了起来，越飞越高，飞的让梦中的晓晓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