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无穷的“打茅屎官”
蒙学时,兴味最浓的游戏首推“打茅屎官”。
“茅屎官”,顾名思义是个脏官,是我们家乡晋西南一带贬人的损语。既然“茅屎官”不得人心,借游戏发泄和嘲弄一番,不仅能使四肢的余力得到排遣,也能使朦胧的童心得到满足。
这种游戏难登大雅之堂,却富有乐趣,你一旦介入,便会被它的魔力所吸引,而不能自已。
选一块平坦的场地,划两道间隔几米的横线,一端作为投掷线,一端作为“茅屎官”的营垒。参加者,每人需准备一件类似铁饼样的石片,是为投掷器。所谓营垒,其实就是按规则竖立起来的砖头,颇有点像祠堂的牌位,各有各的位置,各有各的称谓。从端线起,依次排着衙役、“茅屎官”、刽子手、判官、丞相和皇上。这里的官位没有编制,视参加者随时增减,孩子们金口玉牙,胡诌上个名称就行了。排好的阵势,犹如秦始皇陵兵马俑一般,井然有序,气象森严。这些砖块,尽管有形无象,冰冷无情,一旦投入游戏,但都被涂上人格化的色彩。
游戏分两步,第一步是以物喻人的“石打石”,第二步才是以人对人的“实打实”。一切就绪,大伙便在投掷线上排成一行,按照事先商定的顺序依次投去。依玩耍者的心理,“茅屎官”当是一具散发着腐臭的瘟神,谁不想退避三舍,而一心想追逐的无疑是那发号施令的皇上。但要坐上头把交椅谈何容易!一来因鹤立鸡群的“茅屎官”的遮挡,投鼠不免忌器;二来因皇上高居庙堂,孩童们准头又差,往往在激烈的奋战之中,正打歪着,撞上瘟神。所以,脑瓜灵活者,见皇位不可企及,便及早拣把廉价的交椅坐了,虽不显赫,倒也踏实。投击者一旦击中目标,便将击石摞在倒地的砖块上平放,暂时退出火线,袖手旁观。假如各个位置都有了得主,唯独“茅屎官”居高不下,那么,最后一名角逐者作为失败者享受“茅屎官”的待遇。也有的不幸儿出师不利,首次投击便撞倒“茅屎官”,自家叫苦不迭,别人则幸灾乐祸,这一局便会很快决出雌雄。
孩子们有了自己追求的、屈就的、抑或是无奈就范的位置,便对号入座,摆开实打实的阵势。只听“皇上”一声令下,做了“茅屎官”的不幸儿,犹如五花大绑的囚犯被团团簇拥,面前的衙役揪鼻子,左右的走卒拽耳朵,身后的刽子手抡起拳头,在“茅屎官”的背上有节奏地捶打,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五一十干打干,我问朝庭饶不饶?”“皇上”说不饶,那么就得重来。俗话说,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一般经过两轮“受刑”,就可获得赦免。有时,因“茅屎官”认罪态度不好,或人缘欠佳,或“龙颜一时勃怒”,免不了叫“茅屎官” 三番五次受刑,吃点皮肉之苦。当然,其间也有营私舞弊者,也有出面求情者,小游戏如同大社会,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一样在这里萌生。
同玩者多是街坊邻里的孩童。领头的是一个名叫铁旦的孩子,人长得棒棰一样,力气大,爱称王,谁也怕他三分。瘦弱如我,尽管心里不服,但不敢得罪于他。还有一个叫来有的,身如烧火棍,猴子似的精灵,迟钝的孩子多败在他手下。因了这个,铁旦和来有总是轮流坐庄,即使坐不上庄,也弄个宰相、判官干干。有时栽了,大伙也不敢以牙还牙,只能轻描淡写地走走过场罢了。
一次,我有幸当了茅屎官,在铁旦的关照下受了“重刑”,清涕热泪交汇而下,禁不住暗暗饮泣,只得向做了“皇上”的铁旦求饶。铁旦摆出一副架势说:“朝庭说饶就能饶,朝庭不饶就祷告。以后再当茅屎官,扔到茅坑没人捞。孩儿们,饶了他吧!”“皇上”一声令下,众皆“松绑”,住手,我这才擦把泪,破涕为笑。
游戏时,不管是谁做了“茅屎官”,都会给孩童们带来刺激和轰动。你看吧,有的笑得东倒西歪,一把鼻涕一把泪;有的乐得狂蹦乱跳,又拍屁股又鼓掌;有的就势躺在地上打滚,扬土作乐。这时连至尊至贵的“皇上”也忘了身份,把鞋高高抛向天空,与“民”同乐起来。狂热的气氛,简直胜过一台武戏《三打祝家庄》。
伙伴们笑够,吵够,闹够了,便再开一局,其结果就很难预料。说不准“皇上”被拉下马,“茅屎官”升了判官,说不准出现至尊者和至卑者戏剧性的权力交换。儿童嬉戏,不免粗野,反唇相讥或不欢而散的场面时有发生。其结果总不外是精疲力尽般的落魄和土行孙样的难堪。可以想见,这副尊容不会得到父母的犒赏。
这是一种古老的游戏,既有对官场的模拟,又有某种隐喻——脏官该打。儿时,只顾尽兴,不解其意。现在想起来,虽说有些粗狂,有些野逸 ,但于粗野中能找到快乐,找到趣意,于身心并无害处,说它是儿戏里的当红一出,也无不可。
梦牵魂绕的“打蛋蛋”
十来八岁,贪吃贪玩的年纪。
以儿时的家境,家徒四壁,缺吃少穿,想贪吃也找不下门路。不像现在食品堆满几案,食不厌精,择而无味。既然无贪吃的可能,那就玩吧,玩不用找理由,不用贴本钱。偏僻枯燥的小城,能尽兴的大抵是土造的游戏,打蛋蛋,就是其中缺乏诗意而富有趣味的一种。
所谓蛋蛋,就是铁质或石质的圆球。其中的上品是一种空心铁球,里边有核,滚动时丁当作响,很是悦耳。在耍的行当里,孩儿王铁旦处处比我显山露水,他大大小小有好几颗,轮流使用,磨得明光灿烂。在我眼里,这是一笔财富,因而就视铁旦为富翁,羡慕、妒忌而又崇拜。我不用说买一颗带响的铁蛋,就是弄一千元(旧币,相当于现在的一角)一颗的小铁球也非易事。要知道一千元可以买四个火烧吃,生计拮据的母亲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但幼小的心灵终究经不住玩得诱惑,只好自己动手,寻找石料,砍砸削磨,不规则的石球也就应运而生。石球毕竟粗糙,质感不好,影响击球效果,老被铁旦耻笑。后来,不知怎么得到一千元,出手大方地买来一颗铁蛋,便叫上铁旦、来有们干起仗来。铁旦看了看我的铁蛋,很有些瞧它不起:“羊粪蛋还想碰我的金蛋蛋,想得倒美!”我噘起小嘴说:“不信试试看,要赢了你输啥?”铁旦拍拍胸脯说:“你要能赢了,就把这颗带响的铁蛋蛋送给你。”来有也在一旁煽火:“说话算话,谁也不能反把!”于是在来有的监督下,我们拉勾发誓,投入战斗。结果我三盘赢二,一把拾起那颗铁蛋就走。铁旦见状,双目圆睁,厉声威胁,我据理力争,毫不示弱。这下惹恼了孩儿王,眼看要拳脚相加,我只得把到手的铁蛋扔给他。从此,我发誓要弄到一颗带响的铁蛋,和孩儿王一比高下,但这个心愿直到我从打蛋蛋的队伍里退役也没实现,至今想起,还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
比赛双方,像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一样各占一方。开打前,球员需把蛋蛋一字儿排在各自的始发线上,攻方球员依次上阵。攻球时,两只脚夹球向前跳跃顺势抛出,球按球员描准的目标滚滚而去,直冲敌阵。因距离远,首仗很难命中目标,偶然中的,也属侥幸。等甲方把球全打进乙方阵地,而又无收获,乙方球员方能依次瞄准各自的有利目标 还击,一来一往,阵势大乱,双方便都有了 被击中的“伤员”。“伤员”丧失了战斗力,只能等待救兵。救护的方法很简单,只要任何一位健在的伙伴以球击中“ 伤员”,“伤员”便起死回生,趁势滚出死亡地带,重新披挂上阵。救护“伤员”只有三次机会,三次皆不中,那么就被看作不可救药而退出战场。决定胜负的关键是配合巧妙、准头好。求胜心切或各自为政者,往往会败走麦城,或火烧连营。
这种游戏如同放大的台球一样,所不同的是一者用手,一者用脚;又有类似足球的地方,场地可以很大,所不同的是一个单脚建功,一个双脚立业。偌大的场地,鸡蛋大的铁球,要一脚定军山谈何容易!好在孩子们凭着双眼这副望远镜,双脚这副瞄准器,加上牛犊似的顽强,往往能弛骋沙场,建功立业。
在我眼里,这种游戏还是有益的。只是太费鞋,即使千针万线,也经不住铁蛋的磨擦和剧烈的跳跃。一双鞋穿不了多久,指头们便脱颖而出,负重的后跟也豁然洞开,为这事,没少挨母亲的责骂。尽管脚是自己的,可以不去管它,可鞋却是母亲熬眼费力做成的,她能不眼见心疼?所以常常嗔怪我:“ 再要打蛋蛋,就赤脚板去,我可没功夫伺候!”顽皮的我总是明里应付,暗里照打不误。一次母亲动了真格的,竟把鞋锁进箱子里。我一赌气,就踮着赤脚上了赛场。儿子总归是母亲的心头肉,目睹此景,她如何能坐视不管?没奈何,只能怏怏地把鞋送到赛场。母子俩目光对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嘿嘿的咧开了嘴,母亲紧绷的脸也现出了笑容。
后来,不知是啥原因,这种游戏也退出了历史舞台,我只得像告别“打茅屎官”一样,和这些可爱的蛋蛋拜拜。
崇武尚勇的“打铁环”
打“茅屎官”不雅,打蛋蛋又费鞋,课余时间,我们间或也玩一种既不需要武器,又崇武尚勇的游戏——打铁环。
曰铁环者,喻其紧密团结,无懈可击也。游戏者,根据男女强弱搭配,甲乙双方排成两列队伍,间隔一定距离,相向而站,各以臂相挽,摆成阵势,随时准备迎敌和出击,正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打铁环,就是破阵。决定破阵的次序,先要经过一种“压指头”的游戏来定夺,俗称“猜猜猜”。双方口喊“猜猜猜”,手出指头比大小,大者即是赢方,赢方可先破阵,队伍趾高气扬,跃跃欲试;输方则以守待攻,神情紧张,人与人相互叮嘱,臂与臂相挽如铁,大有沙场点兵的劲道。
破阵前,双方还要进行一场集体性的对话,即下口头战书,以示先礼后兵。
守方说:打铁环,
攻方说:铁环开。
守方说:把你的人马放过来。
攻方说:要谁呢?
守方说:要某某。
于是,攻方被点了名的选手出列,摩拳擦掌,挥手致意,身后的同伴则一齐呐喊助威。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守方气氛顿时紧张,“营盘” 更加坚固。对双方来说,第一阵至关重要,攻方选手一旦准备就绪,便朝着守方阵地冲去,胜负也只在一瞬间。倘若把守方的连环冲破,攻方就取得第 一回合的胜利。有趣的是,还可顺手牵羊,带回一名“俘虏”,壮大自己的队伍 。如连环坚不可破,攻手束手就擒,被敌营收编。
接下来,攻方变作守方,守方当作攻方,轮流往复直到一方把另一方的阵破完,人皆俘获,一局才算终了。双方点将,都是柿子专拣软的吃,这是不言而喻的。按规定,各方都可以解救被俘的人员,解救的选手必须是身强体壮的干将,被解救的俘虏一般是“归心似箭”的,或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只要在冲刺时暗做手脚,里应外合,便可一举成功。不过,也有“乐不思蜀”的,明里佯作回归状,暗里却使手脚,迫使攻手就范 ,使对方落了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这种游戏,或许是古代征战对阵形式的借用,很有些化干戈为娱乐的用心,说它是一曲“破阵子”也未尝不可。它既是力的比试,又是智的较量,更是团结的检验。打铁环不分性别,不限人数,不择场地,不需器具,简便易行,有益身心,不失为一种高雅的游戏。可惜,这种游戏也没有躲过新陈代谢,作古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