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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日
汪子臣
这事应该从1953年开始说起,因为从53年开始,说的比较清楚。
那一天,他在宿舍‘捡’到一本前苏联的杂志。杂志的封面是一个半身女郎。在女郎下面还有几行俄文字,写的什么?他不认识。女郎的两只大眼睛瞅着好像忽闪忽闪的,薄薄的嘴唇,像似在笑,她在笑什么,谁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身材多高?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捡’到一个姑娘,是要问个清楚,是吧。
轮到他上夜班了。他到了单位把那杂志先放好,放在一个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他是报务员,上夜班的时候先把耳机子带好,然后再调频率。正点的时候,他开始收听主台的信号。收到了,他就准备抄报。电报是由机器莫尔斯基先发的,发的比较标准,他抄的比较溜。机器发完了,他拿出那本杂志偷偷吻了一下:“啊,好过瘾!”过一会该人工发报了,这发报人是谁?他听不出来,反正‘调子’很飘。他记得不知哪个码子上多抄了那么一‘划’。就是因为这一‘划’,结果他抄了个一踏糊涂。自己也无法校对,因为那些都是密码。
第二天刚一下班,他来到二楼半,把头一天抄完的报交给检查员。检查员是干什么的?就是检查质量的。不过他还有另一项工作,就是负责为每个夜班做出一份或几份电报来。他做电报没有谱。电报里边的有真有假,有的在假的里边夹杂着真的。 检查员接过电报看了一眼,又拿出密码本对了一下,开口就问:“你小子怎么回事?为什么抄成这样儿”?
他知道是抄错了。但错在哪里,在哪里多了一‘划’?他也不知道。他那时候光想着杂志上那女人了。难道杂志的事让检查员知道了吗?也不像。不管怎么说,抄报错了那就是一时马虎吗,跟杂志上那女人没关系。既然事情这样了,咬牙再挺一挺,看看检查员怎么说吧。
检查员接着拿着笔勾巴勾巴好像是在译电,又问:“你不说,是吧!那么从今年开始就给你立个纪念日,以后每年到今天都要做一个深刻的检查,直到检查彻底明白了,这才算解除”。说到这儿,把昨天晚上抄的那些电文交到他的手里,给他看。我的妈呀!不看不要紧,一看真觉得发蒙啊!“兵一万急过嫩江”,电报的原文是这样的。他却把一抄成了七。把0001楞抄成0003把最后‘滴答’抄成‘滴答答’了,就多那么一‘划’,结果就变成“兵七万急过嫩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划’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这多亏是一个内陆河,要是一个界河,你想想吧!
检查员接着对他说:“你肯定是溜号了,不然能把‘滴答’抄成‘滴答答’你这也是破纪录了,从有报务员开始,还没有这样的例子,好好想想,你到楼上去吧!”
也可能是检查员整“事”? 说真的,这个纪念日给他立的还真合适,让他一点反驳的借口都没有。尽管检查员在里边做了手脚,那也是应该的。
楼上就是四层楼,是一个小屋,这小屋不大,是报务员的“禁闭室”。报务员有个病、有个灾或者像他这样思想上有病的都要进去。
他进到屋里。靠左面一张床,右面一个凳子,一张桌子。你别说他还是头一次进这屋。他先是选了右边那个凳子坐下,然后又从身上掏出那本杂志。心里一直琢磨着,不找到这个人这里面的内容就无法弄清楚。这个女郎多大,她结婚了没有?这都是“世界”性难题。不是闹着玩的。订阅杂志的人,一定懂得俄文。如果要把这个人找到,里边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在宿舍‘捡’到的那本杂志,那丢杂志这个人一定在宿舍。宿舍就那么“几头蒜”,除了高哥会苏联话其余的都会日本话。那就是高哥喽!
正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外边突然响起了锣鼓的声音。两条大横幅由四个人扯着,顶上好像印着什么“热烈欢迎什么什么苏联检查团莅临我市电报电话局检查工作”。旁边那横幅顶上印的都是俄文字,意思和前面一样的。后面还夹杂着人的喧闹声。他突然想起来,说是今天有一个苏联指导团要到这儿来检查指导。他那个高哥就是指导团的随从人员。平时有个事儿,都得让他高哥出马,特别是会苏联话的,不带高哥带着谁呀?想到这,他得出去。
他用手挡住脸,从四楼一直下到二楼半,心想可别碰到检查员。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听到:“站住!”他吓得没敢回脸,就在那呆呆的站着。这时就听见后面一个声音:“干什么去?”他听着声音不像检查员,扭过头来一看, 是报务员小张。于是他就说:“你吓死我了”。小张又问他:“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去?”他说要找到高哥。小张说:“我刚才还看到他了,正接待外宾呢”。他问:“是吗,他在哪?”小张逗他,用手画了一圈,又用手围着圈点了几下:“在这,在这,就在这”。他挥起拳头冲小张比划着:“你怎么比咱们检查员还损哪。”
他沒功夫再和他们扯了,他赶紧跑到楼外,连忙就将身子挤进了人群。
在人群里,他找到了高哥。他就问:“高哥是不是丢了一本苏联杂志?”高哥反应也挺快说:“在你那吗?”他说:“在我这”。他想掏出杂志来,向他问问清楚。可能是高哥的接待时间到了。高哥一边挥挥手一边说:“等着我,我下月可能就回来,咱们再详细唠”。
眼看着高哥急急忙忙的上了那台‘伏尔加’,那个高个子的苏联人也跟着上车了。我们局长也在后边,向车内摆了摆手。接着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他的检查员,就在局长后面跟着的那位。他吓得扭头就跑。
他就这样等着高哥。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就在他的第365吻痕即将落到封面时候,就在他要登上讲台亮一亮丑恶嘴脸的时候,高哥回来了。
那天他和高哥唠得很投脾气。他都没问为什么一年以后才回来,是不是经过局长的同意了?他只管掏出那本杂志来细细的询问,高哥他娓娓的道来。高哥说:“这前边的那三个大字是《无线电》,是这个杂志的名字。看着那顶上1953了吗?那是1953年的第二期”。随后他又给他讲了那个女人的故事。她叫伊丽莎。这个女人和他是同行,也是报务员。她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被苏军秘密派遣到了敌人的队伍内部的。打入敌人内部以后,她先后发送了无数次情报。其中一次大的情报,也是她最后一次,是在敌人的飞机就要轰炸列宁格勒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这次敌人要对这个城市进行毁灭性的打击。她的亲人、她的战友都生活在这个城市,这座城市将毁于敌人的炸弹哪。于是她在得到了确切消息后,用明码电报及时发给了苏联军队。并且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所以在后面缀上了“永别了,战友伊丽莎”。
苏联人得到了情报,放出来气球来扰乱敌人的进攻。敌人的飞机光在天空中躲避气球来着,随便扔了几颗炸弹就撤了。
他接着又迫不及待地要问的问题:“她怎么样了?”高哥的声音比较低沉地说:“她的后果很惨”。他的心咯噔一下。就是在她完成那次情报任务以后,敌人发现了她。她最后把自己抄的报,那可是枪毙自己的电报啊?!她交给了执行官。执行官拿到这个电报问她:“你知道是什么内容吗?”她回答:“这肯定是枪毙我的内容”。执行官说:“你猜对了,跟我们走吧”。就在执行官一回头要走的时候,她照她的衣领右边咬了一口,那可是剧毒的砷哪。就这样,她“光荣”了。
“她就这样子就‘光荣’了吗?”他的眼泪疙瘩都掉下来啦。
“ 对,就这样就……”高哥也哽咽了。
她“光荣”的时候,和那些中毒的人死得都不一样,脸上没有血迹。两只大眼睛瞅着还是忽闪忽闪的,薄薄的嘴唇,像似在笑,她笑什么?那就是,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
第二天很庄重,很严肃的会上他做了自我检查。除了溜号以外,什么原因产生的溜号?他把伊丽莎故事源源本本讲给在坐的听。他听到底下有抽泣的声音,那声音正是检查员的。
那,他的纪念日……?
汪子臣 15645215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