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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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桥，是一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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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活在黑龙江垦区的一个农场里。家就在农场场部的最东边，大门也是朝东面开的。

大门一开，隔着一条一米多宽的土路，便是我家的菜园子。说是菜园子，其实，这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忘记了那是我在上几年级的时候，国家提倡“退耕还林”。于是，农场便响应号召，拆掉了围起菜园子的五花八门、歪瓜裂枣的板杖子，种上了一棵棵的树苗子。拆下来的板杖子，有的被堆在院子里——为着将来不知道的事儿提前就未雨绸缪了；有的——长得太歪瓜裂枣的——就直接劈成了柴火，一溜烟，烧掉了。

穿过菜园子，挨着的是一片小树林。树林不大，呈丝带状的，东西窄，南北长。小树林里，主要生长的是一种叫作水曲柳的树种。水曲柳，树干细长，长得老高，树皮光滑，呈灰白褐色。但我跟它不十分亲近，我也不喜欢它。我觉着，这水曲柳还不如我家门前的那棵老柳树好呢，我喜欢老柳树。因为它更像是奶奶，个头不高还驼着背弯着腰，愿意陪我玩耍。在之前还是淘气的年纪，我就常常会爬到它的背上，爬上爬下的，它也不烦。我记得春天的时候，还会用它的嫩枝子的皮，拧成个哨子。吹奏时，嘴巴轻轻咬住哨口，然后往里面吹气，就会发出“呜呜”的声音来，那是童年的快乐！后来好像到了初中，就不再这样幼稚的玩儿了。

小树林里也不光是水曲柳，它还有其他的树种，比如说杨树。从我家出了大门，穿过菜园子，进入到小树林时，先是水曲柳，然后往南拐，没走几十米，便有一道隆起。隆起的土不高，大概半米左右。这隆起的上面，便是长着几棵杨树的。每棵杨树都是比水曲柳要高大，他们的树干也粗壮无比，树皮有些粗糙，就像爷爷的手。我也喜欢这些杨树。

还有，忘了说了。这小树林中是有条小河的，小河从北向南流淌，穿过了树林，它还要往南，很长很长。沿着小河向南走，走出小树林，便是我们农场通向东边的一条主干路。小河从主干路下面流过的地方，便是一道桥了。桥是很简易的。它实际上，就是在路的下方埋了一截空心的水泥管。水泥管的直径，大概有个一米左右。这足够小河流淌通过了，甚至涨水了，也不怕。

我们农场好像是建在一块儿岬角上似的，如果周围都是海洋的话。因为一出场部，它的东、西、南三个方向都是一条很陡的大下坡儿，只有北面是跟场部在一个水平面上的陆地。而农场通向东边的这条主干路，又不止一个大下坡儿。它起起伏伏、上上下下，好似一条土龙，蜿蜒向未知的远方。于是，在这蜿蜒的龙脊上，下坡的最底端，农场设立了好几道简易的空心的水泥管桥。但只有第一道，被命了名字。而另外两个方向上——西面和南面，它们也是有桥的，但又同样是没有名字的。我们这里跟别人相约，假设晨跑吧，或者是打架吧，再或者是约会吧，还或者是一起下地干活等等，反正是有很多约人的场景。只要说一声，一道桥见，那就会心照不宣的都知道要去哪里了。

一道桥的上面，是含有沙石的老土路。车每次在上面驰过，都会带起一片尘土飞扬。所以，每每我如果走在一道桥上的时候，又刚好碰到车辆经过，就非得拉起衣服的领口来捂住口鼻不可。然后背转过身，等车辆嚣张的驰过，驰出去了老远，尘土还带着它的嚣张，在半空中飞舞不肯落下。接着，我就会迅速从一道桥的路基边坡上——是个很斜的大陡坡——刹不住的跑下来，奔进小树林。只有这时候，才会放开捂住口鼻的领口，接着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有时还会呸呸呸的吐上几口，否则嘴里就会感觉很牙碜。

过了一道桥再往南，便是无垠的田野，阡陌纵横，一眼望不到尽头。

3

小时候，我常常会和小伙伴们，还有一位小伙伴的奶奶一起。我们穿过菜园子，走过小树林，爬过一道桥，去对面的田野里抓蚂蚱。有时也会在小河的边上等癞蛤蟆，但我们都觉着，癞蛤蟆太丑了，非要等全身绿绿的青蛙不可。还有时，会在小河边上碰到青蛙卵的，于是我们便会拿出备好的空瓶子，将蛙卵装入其中，带回家去。我们期盼着，它们可以神奇的变成一条条蝌蚪，又神奇的变成一只只青蛙。可少年的心性啊，总是善变和好忘的。转头，便不再理会了。我们在一道桥南边的田野里，主要还是抓蚂蚱比较多。抓回来的蚂蚱，都会由那位小伙伴的奶奶下厨，裹上面，然后油炸着给我们吃。这是儿时很喜欢的美味和快乐啊！

但好像初中过了一半的时候，这种快乐便没有了。那时又喜欢上了看电视看动漫。记得每天中午的时候，我们一帮人都会挤在学校门口对面的小超市里，伙伴们一起看动漫。每每一集都还没有放完，学校就让进了。接着不久，学校就打上课铃了。有的同学大跑着，冲出超市，冲过马路，冲进校园，冲入教室；还有的同学，他们敢为了看完动漫而迟到，然后就会找各种理由再去解释迟到的原因。我记得，自己好像也有几次这样的冲动。那是动漫的情节实在是到了关键时刻，实在是吸引着我不让身体离开，于是上课铃也充耳不闻，最后好像被罚了站。那个时期，一道桥好似被我遗忘了。虽然离着很近，但没再去看过它。

等到了高中，又是爱上了小说。刚开始是一些武侠小说，后来是修仙、玄幻、魔法什么的。农场当时还有一些租碟子的店，里面也会有小说出租。留下十多块钱的押金，便可租出来一两本小说拿回家去看。但是在家里不敢看，于是我便又想到了一道桥。时常的，我就会夹一本租来的小说在腋下，然后进到小树林中，坐到老杨树下，靠着树干，看起来。抬眼几米远便是一道桥。

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啊！大树遮阴，风还会时常的，从树林间走过。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啊！没有人声，只有虫鸣鸟叫，还有小河的潺潺私语，还有……抬眼，一道桥上，飞驰走过的车。有时，它们也不一定都是飞驰而过的。当我听到“当当当……突突突”的声音时，放下小说抬头去看，就能看到农用的三蹦子，在那儿冒着黑烟，慢吞吞的如年迈的老头驰在一道桥上。

现在，高考都结束了，等待成绩的时候，真是烦闷。我知道，我将要离开这里了。我早就想要离开这里了。我打定着主意，无论考得如何，都不复读了，是个学校我就走了。我还打算，我要报个很远很远的学校。因为我自从长这么大，还没走出过东三省呢！我已经受够了这个地方，待烦了，也待腻了。我想要走出去，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现在，高考都结束了，等待成绩的时候，我会常常坐在杨树下，望着那一道桥。每一眼，也许都是最后一眼了，长大的幼鸟飞向天空就不会再飞回来了——除非是死亡。每次坐在杨树下，望着一道桥上走过的车辆，我都会去想：它们要去哪儿啊？它们要去多远的地方啊？它们会离开农场吗？它们会离开黑龙江嘛？它们会离开东三省嘛？我常常会羡慕这些来来往往，因为它们可以将我躁动的心带到远方。

远方啊，那是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4

就在我思考以上这些的时候，突然，腹部觉得好胀；突然，我从梦中惊醒了。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按亮手机，一看时间，才凌晨两点多。

我站在卧室的窗前，向外望去。

我此时置身在凌晨两点多的楼宇的森林中；我此时已经离开了农场，离开了黑龙江，离开了东三省；我此时就站在我二十年前曾经梦想的远方啊！

还好，我现在住得是高楼大厦，所以可以透过这楼宇的森林，去望见外面的月明星稀。但我站得这么高，为何却望不见我的家乡一道桥了？

——只能在梦里吗？

一道桥，是一处地名，是我心里的一处地方。

一道桥，成了现在的我，常常做梦都想去的远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