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透爽的小客车行驶在回家的高速路上,心里憋着的是说不出的高兴,我倾了倾身子,向着车窗外瞥了去,满目的风景如画卷般展了开来。“山似涛,物似浪”,翻滚着熟悉的味道,往后面远了去,隐退在我急迫的眼神里。回趟家,我竟然像位丑媳妇第一次见公婆,心里满是忐忑不安。“山似相思久,推窗扑面来”,心里暗自念叨着:“故乡,我回来了”。
离开老家已有二十年之久,“美不美泉中水,亲不亲故乡人”,二十年的岁月里,地理上的家是越来越远了,心底的故乡却是越发的近了,近在了我的心里,近在了我的梦里,每一次梦醒,都感觉鼻梁碰触到了家乡的月亮,那弯钩的月牙儿,满载着我浓浓的乡愁。说来惭愧,我的大半生是在外面漂泊的,故乡留给我的,也只有往日的回忆,每一次回忆,都是一种煎熬,我是最怕毒蛇的,而恰巧这种煎熬又似吐着血红舌头的菜花蛇,“嘶嘶”地朝着我挑衅着,让我的心永远也放不下对家乡的牵挂。后来,人也上了年纪,更有了大把的时间拿来想念我的故乡,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我知道那种心头的滋味,是酸楚,是咸咸的泪水味儿。
又一夜,故乡再次入了我的梦,有未曾谋面的紫荆广场,也有似曾相识的統办大楼,梦里,感觉自己长了翅,飞翔在水洛城,等醒了,人是醒了,心却还飞翔在了梦里。对着一旁的老伴,傻傻的念到:“昨夜入梦遥,归来已三更,夜深不知处,露水凉星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了这样的句子,如诗般念了出来,满脸流着泪,感觉每一颗泪珠都滚圆滚圆的大,在脸上压出了一道道沟印,那沟是老家屋子前面的那条沟嘛?真的是应了那句“每一个有心事的人都是位诗人”,以前还不相信,这回真的是深信不疑了。倒是我的这番举动唬得一旁的老伴如儿时的母亲般唠叨了好久,又是摸摸我的额头烫不烫,又是问我是不是做恶梦了,折腾了好久她才睡着了。
母亲最喜欢唠叨了,这是我小时候对母亲的定义,而且那会对这个定义还一直深信不疑呢。
中国的很多城市,都是先有河流,再有城市的,这也很是切合了人类历史的发展,水洛城,老远就看到洛河在城里穿流而过。洛河的下游,有块很是美好的地方,那便是清河湾,母亲出生的地方。那会,外婆还健在,虽然身体一直不大好,但是人很精神,到了盛夏的时候,总喜欢去外婆家住一段时日,外婆的腿一直不大利索,站不久,所以外婆总喜欢拿着垫子,靠在门口的大柳树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给我讲着故事。
这里我便知道了母亲的好多事。
刚立过冬,这天就冷了下来,门口杏树金灿的叶儿被萧萧寒风袭了下来,飘卷着的身子摇摇晃晃,最后浮在了池塘边。远方的山清瘦了许多,极目所望,映入眼帘的满是萧瑟之象。
两只不知名的鸟雀飞了过来,停驻在了酸啾啾的枝丫儿上,酸啾啾的枝丫本来就没多大的劲,何况这个季节呢!鸟雀也大概感觉到了,就又跳着跃了出去。
“华华,你怎么就起这么早呢?这大冬天的,还跑起来挑水啊。”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头上裹着件粉红的头巾,上身着一肥厚的棉袄,只是看起来有点不大合身,袖子也是短的厉害,所以手都被冻的青青紫紫一大片。
“杏子婶子,你也是早啊,我原以为只是我一个人呢,没想到你也是。”华华浅浅地笑着,顿顿了,将手里的扁担换到了另一个肩上,又说道:“婶子,你这是要扫毛衣去了嘛?”
“是啊,这不又去了夏家沟,有了这点东西,等这天儿大冷了就再也不怕受冻了,这炕热不起来,一家人都是要受罪的。”婶子说到这,大概是感觉到了冷,将衣角往下拉了拉,衣服上的浅花也被拉着变了形,华华似乎不经意的看了看,却又立马把眼睛瞟到了另一边。杏子婶子收拾完这些,又说到:“华华,你和大嘎是同岁的,与你比起来,他给我很不争气,整天不务正业,尤其到了冬天,晚上不回家,白天又睡不醒,最近又不知道上哪疯了,真的能把我给气死。”杏子婶子说着好像红润了眼睛,却又怕华华看到,愣是将眼泪憋了回去。华华也是个懂事的孩子,笑着安慰到:“婶子,大嘎哥才好呢,男孩子就是得多闯闯才好,人家都说了,这样的男孩才有出息呢!”,华华怕说的多了又勾起杏子婶子的伤心,立马变了语气说到:“婶子,今年的冬天怎么这么的冷,这才几时啊,就已经冷成这个样子了,这往后恐怕想早些起,都冷得起不来了呢”。
杏子婶子毕竟是过来人,华华不想让她伤心的心意她一下子就懂了,心里对华华的好感又多了一层,笑了笑又说到:“可不是嘛,华华,就像今天早晨,这才刚有点冬天的苗头,就看不到往日早上的忙碌了”。
华华可能是走的有点紧了,肩上的扁担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杏子婶子打心里疼爱华华,所以故意放慢了脚步,将自己肩上的担子也换了换肩膀,又说到:“华华,听你娘说,你是许给了朱店的东林的,那小子我也见过好多次,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不知道你对她的感觉咋样啊?”杏子婶子说到这里,故意压低了声音,脸上也满堆着笑容,如花般灿烂好看。
华华的脸立马红了起来,像熟透了的薄皮红柿子,涨的红扑扑的饱满,感觉稍微的碰一下就会破了似得,透明、鲜艳。不一会的功夫,这红就从脸上红到了脖子根。声音低的好像怕别人听到似得,慢慢腾腾的说:“婶子,我也不知道,没怎么见过,只是听母亲提过,好像说我爷爷放羊的时候遇到他爷爷也在放羊,两个人都喜欢秦腔,也聊得来,那次朱东林的爷爷来我们家,看到了我,就说要让我给他们家朱东林做媳妇的,没想到爷爷就一下子答应了,其实我都不认识朱东林,上次他来我们家,我也没有看到他,老早就躲了起来的。”华华说到了这,好像更加不好意思了,就没有继续说了。好在华华已经走到了自己家门口,嘴里吐了吐气,如大赦般又恢复了往日的调皮模样。
杏子婶子也是真的打心里喜欢华华,既然华华已经到了门口,一来今早是真的太冷了,她也不想让华华站在这大冷天里陪着她聊天,二来她刚才也注意到了,华华已经很累了,如果不是遇到她,一定会放下扁担休息会的,但是因为她一直缠着华华聊天,她就没有休息,跟着她边走边聊,这会额头的汗水都打着圈呢。
“华华,你快去吧,这大冷的天,我也回去了,太冷了”杏子婶子说着抖了抖身子,好像真的自己感觉到冷了似的。
“恩呢,婶子,你也早点回去吧”,华华笑着说。说着又将肩上的担子换了一下位置,缓了缓神打算说啥,但是还没有等到她张嘴,就发现杏子婶子已经早没了踪影了,只好作罢了,肩上的扁担又吱呀吱呀了响了起来。
杏子婶子的家是在村子的东头,而且是最东头的,整个村子也只有她一家在那,因为她们家坐落在一个土台台上,出入很是不方便。杏子婶子缓了缓精神,换了换气,挑着两大笼的毛衣材火,一步一步的爬上了土台子,推开了门,进了去。
“小嘎他娘,外面是不是很冷啊?”看到杏子婶子进了屋来,她的丈夫朱大州从火炉旁站了起来,摊了摊手,很温和的问到。
“是啊,今年怎么刚立过冬就如此的寒冷了,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杏子婶子说到着,看来是真的冷了,青青紫紫的手紧靠在了火炉的炉筒子上就再也没有松开。
朱大州看到这也知道外面真的是冷了,想说什么,却眼看着话儿到了嘴巴边愣是让他憋了回去,反倒是眼睛打起了泪花,一圈一圈的往外渗,渗的这个眼圈子都红了起来。
“今个早晨我碰到了董家的大姑娘华华了,那姑娘真出息,起了大早就去挑水,人越来越漂亮了,就连说话都开始像死去的桂枝了。”“嘘、嘘”,朱大州听到自己的老婆说到了死去了桂枝,脸上的形色立马变了,忙着摆手不要杏子婶子继续说了下去,将身子向着自己的老婆靠了靠,声音压得好像蚊子盯着塑料泡沫,身子压得低低的,小心翼翼的说道:“你不怕孩子听见啊,这事可不敢再乱说了,桂枝都走了那么多年了,华华都长大了,这要是让华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让不让董家人往后过日子啊。”
“你小心自己的腿,干嘛这么的激动呢,我就随便感慨了一下,”杏子婶子说到这都被丈夫的这番举动搞得笑出了声。看了看自己丈夫的腿,又阴沉了脸色,高兴的情绪又蔫了下去,似乎又想起了那次丈夫在煤矿的事故,一下子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屋子里火苗一闪一闪地跳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