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将县城覆盖了个遍,目之所及,无垠的纯白填堵了整个画面。
不觉然,有点惦记起了罐罐茶咧。惦记,是个多么有分量的心态词,像极了幼鼠惦记着灶台上的肉块,不立马得偿所愿,干什么事都是显得无精打采。
茶文化在中国地脉的传播,恐怕非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至少在陆羽《茶经》里所载:"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当然,这位尝遍百草,只为泽恩于子孙后人东方巨人,他对茶的理解也许只是停留在药用的界限上,这样对茶来说,难免有点偏颇。
其实茶文化,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继承与播扬。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延绵未断,与他的这个品性脱不了干系。就像庄浪的罐罐茶,他在剥开了茶文化所有的份量后,不说“品“,不谈”赏“,只认准了“熬“这个词。
“熬茶咧“,这是我小时候听得最多的话,当然,还有那句”熬吧,好日子总是熬出来的。“这两个”熬“有没有什么关联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勤朴的庄浪人知道“苦净甘来”,亦笃行“吃得苦中苦,方是人中人”。
早些年,火炉子还不是很常见,在农村,用的最多的是火盆,这是个或方或圆的铁器,底下铸腿,盘中生火。在我的记忆里,村子里每家每户都有个火盆,那时候的火盆,不像火炉子有其它的用处,火盆主要的功用还是喝茶。捡来的柴火,浸透在里的水份还没有全完的蒸发彻底,劈开了,呈犄角围拢之势,砂罐靠拢,不一会,水滚茶溢,热香扑鼻。当然,不是说水滚了就可以喝了,一开就端起来喝,显然是不地道的。熬茶熬茶,最重要的还是熬,火不能大,也不能小,不能熬一遍就罢了,那样,茶的味道是出不来的。陆羽《茶经》里所载:“其沸,如鱼月,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看来,罐罐茶才是深谙茶道,所谓的“品”、“尝”、“赏”只是煮茶的结果,“熬”才是过程,才是关键里的关键。
茶叶在滚水里闹腾着,那些平日里缩卷着身子的茶叶,在水的滋润下,在火的焕发下,又有了生命,如鱼似鸟。焰火扭动着身姿,柴火因为没有干透的原因发着“滋滋”的声音。火越旺,烟越大,在这烟熏火燎里,罐罐茶也发出“滋滋”的声响。这个时候,你得拿着根木梗搅动几下,不然他会溢出来。有的人喜欢说捣罐罐,就是说的这个过程,有时烟风袭来,迷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一只手还不忘捣着茶水。几番的整理捣腾后,火势旺了起来。火星子噼里啪啦继续爆响着。罐罐茶的茶叶一般都是粗茶,这样的茶叶除了便宜,更是耐煮,精贵的茶熬久了就成了糟糠。农家老汉喜的就是熬的过程。喝罐罐茶一般是在早晨,晨露刚降,东边才泛着鱼肚白,庄稼人就起来喝茶,讲究着,会汲取泉水或者井水。冒着热气的茶水被老汉抿着嘴吮了下去,茶水下肚,整个人立马清醒了大半,夜里的疲倦,多半也是褪了去,当然,喝茶,不能没有馍馍,一口馍,一口茶,那才是地道咧。
罐罐茶有着提升醒脑的作用,喝点,一天的农忙才算是要开始了。
罐罐茶,最早的罐罐是砂罐,涅造砂罐是门手艺活,大部分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做,我的书画师傅,就是个这方面的高手,我也是难得的见过好几次,但是具体的工序也是忘了去。早些年集市上还有很多专卖的,后来随着这群老艺人的相继离世,这么手艺也就耽搁了,也就再也见不到了。
砂罐的遗失,没有褪落庄浪人对罐罐茶的喜欢,后来,出现了很多铁的、玻璃的罐罐,当然,这些用在火炉子上,确实方便了不少。老年人总喜欢这样熬着喝,平日里用开水泡的,他们都嫌弃劲头不够。
农村唱大戏,也少不了罐罐茶的踪迹。几个老年人一番商量,掘了根枯死的树根,围在了墙角下,找水的找水,生火的生火,分工明确,齐心合作,不一会就有摸有样了,嫌弃火还不够旺者,不怕脏地趴在地上,嘴里捣鼓着风,一口一口地吹着。说着、笑着,看着大戏,一罐罐续着一罐罐,戏不散,喝不完。
人生,总有些记忆是任岁月如何的辗转,也是消融不了的。就像这罐罐茶,现在想来,如是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