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原来无别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这是苏东坡的一首绝句,和辛弃疾的《丑奴儿》有异曲同工之妙:“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文豪写诗不能以常理度之,文无定法嘛。这两篇文字明白晓畅如话,不避字句的重复,而趣味横生、已达禅境。我曾经拿给我的书法家朋友,求他挥洒翰墨,朋友笑道:“你这是考我的功夫呢!”因为书法创作很怕遇见这种字句重复的情况,而坡翁那短短四句中,两句完全一样,稍不留意就写板滞了,刻意求变又怕露出斧凿痕迹。要达到返璞归真的境地,才能写出自然的意味、原作的境界。
我爱这两篇文字。短短的数十字,隐含了人生的一声感慨。不是走过来的人,体会不到其中的况味。说到境界,便想起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论述了:“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又道“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唐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提出了参禅三境界:“参禅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参禅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参禅后,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庐山烟雨浙江潮,不都是水吗,任它幻化成万千氤氲气象,汇聚成一派沧海尽空的浩荡,也还是水。坡翁无疑是受行思禅师的影响才写出这句子的。
许多事情,我们经过了,回头已经感觉不到“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新奇。当年或许曾经为了一个梦想卧薪尝胆,苦苦追寻。可是听景莫看景,最美的风景只在想像之中。
然而,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事,都只是化作了一声轻叹吗?
既然有境界之分,那就有高下之别。譬如登山,山下你感觉是高山仰止,景行行之,或者是对它顶礼膜拜的虔诚,或者是对它峻极于天的敬畏,想像不到登临绝顶后将是什么景观;到了山中你就感觉“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变化迭生,而你也体会着攀登时汗流浃背的辛劳,回望绝壑的惊心;到了峰顶,天风吹衣,遍体生凉,一览众山小。到此时,才“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看茫茫九派流中国,白衣苍狗变幻奇,心胸豁然,不亦快哉!
人生重在体验,不到那一重境界,怎知道那一重滋味?不管你以什么样的心境看待“庐山烟雨浙江潮”,经历过了,就丰富了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