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中班主任吴卧池老师今年去世了,而我竟然未能去参加吴老师的追悼会、献个花圈、送老师最后一程!
吴老师是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并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上世纪九十年代担任我所在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他语文功底扎实,教风纯正严谨,为人谦逊朴实,深得学校信任和学生爱戴,是我们县一中资深的班主任,老师中的一块老姜。
他身材挺拔、面容清瘦,常年戴着眼镜,时常用他平静的目光透过镜片注视着教室里的情况,讲课时则偶尔摘下眼镜看书本上的文字。或许是头发脱落比较厉害,常年戴着假发,老师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形象。
老师讲课十分认真,他讲解课文时逐字逐句,稳步推进,没有太多的旁征博引,不像有些语文老师那样风趣生动、一身才气。老师很少讲课文以外的东西,从不漫谈文学,总是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把课文内容在下课铃响起之前讲完,然后宣布下课。我那时有时候觉得老师上课有点枯燥乏味,但是现在想来,能忍受那种乏味而坚持学习的,大多都有出息。
老师从事班级管理工作,同样是中规中矩,一丝不苟,勤勉中显出严谨,和善中不乏威严。每天晚上的晚自习时间,他都要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透过玻璃窗注视学生们自习,良久方离开。一片小小的窗户玻璃,把老师和同学们隔开,一边是刻苦攻读的学生,一边是静静站立的老师,老师身后则是无边无际的黑夜……我曾亲眼窥见老师在大雪纷飞的夜晚,从学校后山下的家里,沿着学校那条水泥路,匆匆赶往教室,手上戴着只有普通工人才经常戴着的那种白纱手套。老师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毕业的正牌大学生,在我们那个小小的县城,绝对属于知识分子、文化人,但是他没有一点文化人的讲究。
就像现在同学们在回忆老师时说的,老师最大的特点,是他能平等对待每一位班上的学生。无论是成绩好的,还是成绩差的;无论是来自城里的,还是来自农村的。与学生讲话,老师的语气总是友好的、谦和的,甚至是谨慎的,似乎在尽力避免语言对学生的内心产生触动。现在想来,老师真是处理师生人际关系的高手!老师永远不会因为成绩差、完成作业不好而对学生不满,甚或动怒。
你以为老师是和事佬?错了!如果遇到学生违反学习纪律,事情会来个180度的反转,老师是绝对认真而严肃的,甚至是非常严厉的!
那次晚自习,可能是刚开学不久吧,功课不太紧,我们宿舍的几个兄弟,包括我在内,因身上的懒筋作怪,一时脑热,竟然置学校的作息制度于不顾,在晚自习结束前几十分钟就提前下课,溜回了宿舍睡觉。结果我们刚到床上,老师就一脚跨进了宿舍,他站在宿舍的水泥地上,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开山炸石般的声音,对着床上的几个臭小子一顿训斥,大意是:父母把你们送到学校,供你们吃穿,你们却不知父母的辛苦,自习时间不好好学习,竟然提前回了宿舍……最后一句,我清晰地记得,老师骂出了两个字——“混账”。
这是当时让我感到地动山摇、迄今仍感到羞愧不已的一次经历。
这样年资丰富、纪律严明的老师,除了让学生感到敬畏,还有一点神秘感。不过师生相处久了,我们对老师还是有了一些了解。借着去老师家送作业本、开班干部会的机会,我们逐渐了解到,老师原籍大约是湖南省溆浦县的,在本县任教已长达2、3十年,前任师母已过世,现任师母也是县一中的老师,身材矮胖的师母对我们这些学生总是和蔼可亲……
有一次,我有事去老师家中,恰好有客人来访,老师见到那个客人很惊讶,也很喜悦,听他们说话,是老师远在新疆从事地质工作的大儿子,委托回湘省亲的同事,顺道来看望老师。老师的女儿,是国内名牌大学毕业,在南方大城市工作。
高中毕业那年,快高考了,有位同学突发疾病,在寄住的亲戚家卧床不起,老师知道后很着急。他叫上我,步行数公里,去城郊的一个农宅看望了这位同学。或许因为受到老师的鼓励,这位同学最终战胜了病魔,后来如期参加高考,考上了大学。
高一的作文课上,我写的作文常常被老师当作优秀作文拿来朗读,为本人赢来无数同学惊羡的目光。高一至高三,老师年年委任我担任班干部。头一年我担任班卫生委员,负责带领班上同学搞卫生,除了打扫教室,还要去清扫宿舍周围的地坪,清理宿舍周围的水沟,虽说有点脏、累,但在同学的配合下每学期都基本完成了任务,不是特别好,但老师每学期都把我评为优秀班干部。
现在想来,善于写作,做事老实,这可能是我身上仅有的两点长处,而竟然都曾经被老师充分地发现并褒扬过!回首我这几十年人生,除了老师,再没有别人,仅凭这一点,老师的去世就能让我热泪满眶!
因为老师名字中有个卧字,大家私底下都称他为卧老。任教我班时已五十多岁,我班毕业之后不知又送走了几届高中生。老师的一生,大概也是桃李满天下吧。退休之后,老师仍寓居在县城,近年偶有参加学生的聚会,但是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今年,老师去世了,享年八十有三。我想,老师一定走得很安详,没有遗憾。
写于2019年11月9日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