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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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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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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道穿城过

河道,像是突然出现。

其实,是逐渐出现。

来这城里居住五年。是随第三代即将降生开始,来履行祖父母辈责任义务,由小城迁徙至这市中心城。开头几年,第三代还小,就被“囚”在家中,围着孩子、灶台转,对这新居地,还是一片陌生。等孩子上幼儿园,这才得空,出来,慢慢熟悉这居住的小区、周边环境,和这城。

小区,紧邻一条南北贯穿全城的主道,车来车往,人来人去,白天一片喧嚣,夜里也不见清静。主道东边,见有一长溜稀稀拉拉的小房屋,大小不一,用料不同,高高矮矮,花花哨哨。走近,才知是卖小物件小吃贴手机膜的。房屋破败,来人稀疏,生意看去,时有时无。好多房子,大多则是挂一把生锈铁锁。

再后来,几天之间,这一长溜被围板挡了起来。又见,挖掘机、铲车、货车,从几个留下的口,进进出出。听里边,一片咔嚓声,轰隆声。到那围墙外的公示牌前看,才知,这原先的小房下,是一条河!河是被篷起来的,现在进行的,是河道改造,拆蓬亮河。

下边是条河?真没想到。

从小城来到这较大城,几年下来,最大的感受,是生疏感,陌生感,被边缘,被隔离。地理不熟悉,人不认识,城中东西南北纵横十几条道路,光名称方位,用了大半年时间,才搞清楚,才记住名。难得几次出来,或坐车,或步行,见到的只是路两边,高楼座座紧挨,商铺家家相连。想不明白,那高高的大厦大楼里,是得有多少人在里边上班工作;那装饰花样不一的商铺里,各色商品亮晃人眼,需多少人来买。路上车接车时常堵,街上人挤人不断流。行人匆匆,看去张张都是陌生脸,人人都顾不上多看你一眼。身处其中,算是这城中人?客居者?还是来去匆匆的游客、过路者?身份模糊,神情恍惚。搬来后,和孩子跑最多的是医院、几家特色儿科诊所,每天都去的是小区小型超市,购菜买吃。同居一区人,人人不熟悉,个个不说话,就是同一座楼,同一楼道中,也多是见面走个迎头碰,只下巴吝啬微微一点。这算是熟络打招呼,还算是互不信任互相防备的虚与应付?住不熟的环境,见不熟的人,游离城中,感觉自己就是家乡河流中被哗哗流水抛到岸边的一块小石子,一块平凡无奇的河卵石,冷落躺在河岸边。

回家手机一查,这河是有名字的,名字还不只一个,但都“土”。这里原本是城的郊区,一片乡村,后来城崛起扩展,这里又成城里了。也有着版本不同河流起源传说,但细查,又都与省内甚至外省几地的河流传说,大同小异。到那地方志书查去,又发现,这流经城区河流地段,还是“柳青笛悠、牧归樵唱”的古县八景之一。这里地势南高北低,向南出城十几里,就是缓步抬升的丘陵,再几十里,就是山陡岭高峪嵧深深的山区了。那河的源头,细追起来,原都是那山区山下岩层中的地下水,沿岩石断层,一路细流涌出,汇聚到这山外,渐阔渐大,形成这河,一路向北,多河汇合,入了大海。

这又不由使人想到,近些年的城市化进程,芸芸众生,由那山里,由那小城,涌向这高楼幢幢、水泥森林般天天在溢涨的新居地,正如自己的感受,就像那山里大山上的一块有楞有角的石头,随雨水冲到山下,滚入河中,又经河中水裹挟,滚动摩擦,逐渐圆润,成为卵石,随流到山外,再与更多同伴汇集,渐聚渐多,在河的一弯道处,被冲上岸边,躺在河滩,与不认不识,来自不同地方的石块,相挨一起。只是这石块,已无楞角,也感受不到那大山泥土的体温了,孤单伶仃,独对春夏秋冬,风雨冷暖。

轰轰隆隆,咔咔嚓嚓,叮叮咚咚……数月过后,蓝色围墙一块块、一段段撤去,河道逐渐露出。施工机械撤走,施工人员减少,一条河,一条被整修一新的河,在两旁高高楼厦俯视下,在宽敞大道并立相伴下,缷下厚重锈迹斑斑盔甲,揭去裹体破衣烂衫,拂开层层面纱,重新沐浴,一身新妆,在蓝天白云,明睸阳光下,像亭亭玉女,一展她的新姿。两岸绿树成行,花坛相连,像她的秀发云鬓,摇曳生恣;河道砖铺石砌,清浅见底流水,似她在轻吟低唱,漫奏迎宾曲;两岸亭榭景致,像穿戴身上琳琅佩饰,钉铛流光;洁白如玉砖铺路面,红艳塑胶步行道,像伸臂舒袖,招唤、迎接整日忙碌远离土地山水的访客。

也就一下吸引了人们。一早一晚,双休日,节假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漫步两岸,处处景致,倒都有诗意的名字:山水童趣、秋日私语、知春亭、小鸟之家、白云广场、丝路广场。看河中清清流水,有鱼儿,三五成伙,更多成群,在穿梭,在游串。河道拐弯处,半截弧形石坝,拦住一汪水,水边是长得齐崭崭风过刷刷响的芦苇,苇下撑起铺开苇笠样荷叶,叶间粉色花苞,伸着,探着。苇间,有颜色鲜艳的小鸟,腾挪跳跃,啾啾鸣叫。几只青蛙,从荷叶上倏下窜入水中,钻进深水处。

似与年龄有关,不愿凑热闹,喜欢静,其实是心底不愿见人多时那张张陌生脸,和那看人时漠然神情。人多,越感没人相呼交谈的孤单;漠然,就觉背部从下往上,丝丝发凉。于是,喜欢避过早晚人多时,来这河边。

这时河边人少,有也是大多年龄偏老。在那白云小广场,有个长者,天天早上九点钟来,左手提个小红色塑料桶,右手提支有一米长的地书笔,在那花岗石铺成的地上,蘸水写大字。那笔拖把样的木杆,海绵做成的笔头,桶中蘸水,地上写字。老人写起时,神定气闲,不急不缓,写的是行书,时有兼草,内容则多是古诗,像“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像“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什么的。写完一篇,地上落一片,只是诗写完只落出处不落书者名。一篇完结,老人停笔背手,退后几步站着看,看完或颔首,或轻摇头,再提桶蘸笔写另一片。另一片写满,前一片那字水迹也干了,就再去写。字规矩,流畅,显示也非一日之功,心里就叫他“地书家”。

比“地书家”早些来的一个,年龄看去小一些,提个鸟笼,晃着走来。笼里只一只小鸟,灰色,走近了,才看清是麻雀。放下笼,打开笼门,那小麻雀,飞出来,顺河岸飞一段,越过河,顺岸飞回,再过岸,扑腾几下翅膀,落到主人肩膀上,头对主人耳边,唧唧叫着,似在告知刚才飞起空中看河边看地上所见。过一会,主人伸出手臂,张开手,小麻雀从肩飞跃到他的手掌上,立在指尖上。主人一声“飞”,麻雀飞起在头顶上空打转,一声“回”,麻雀又敛翅落到手掌上。见过养黄鹂百灵名贵鸟的,养这麻雀的还真第一次见,还将一只麻雀驯得这么听话,心里就叫他“驯雀人”。

再来的,是位“画家”,背个双肩包,提着马扎画架,来到就坐在河边,支起画架,掏出画笔颜料盘,涂彩抹墨,画河,画桥,画岸边树,画花坛花,画游玩人。工夫过一会,花草树木,一石一景,就跃然纸上。

几日过后,又来一吹萨克斯管的。带一音箱,端坐石凳,面前支一三角架,架上放一手机,就对着那手机,和着音箱伴奏,吹那管,吹得昂扬,激越,情感洋溢。后来,才知,这“音乐人”在那手机上搞“直播”呢。

岸两边,再远处,宽阔处,一帮妇女,穿红着绿,在跳秧歌扇子舞;二三身穿白色练功服的,在缓缓伸臂缩腿,打太极拳;一对中年男女,在棵合欢树下,对唱着歌,拖腔吐字中,都带有城市北边乡村浓重方言音……

一技不会,身无所长,沿河漫步,像梦游;凳上坐看,相呆样傻。自己也觉有障观瞻了,就去看那地上字,架上画,盘旋又飞回小麻雀,听那萨克斯独奏。起初,与人相对,礼貌浅笑笑。再去,再看,再听,间歇中,搭上话。话,逐渐多。

于是,知道了,“音乐人”,城中原大工厂工人,爱好音乐,喜爱吹管,上班时却无条件,现早退离岗,有时间了,家中声大影响家人四邻,来这河边,敞亮,吹起带劲。“画家”,老家却正是这河发源的山中,自小爱画画,山里缺人才,无老师,老来随儿女来这城里,去上了老年大学书画班,圆了这一生梦。“画家”伸手指点,两眼眯成道缝:你瞧,这里有水,有石,有树,有花,画不尽的景,省我到野外山里去写生了。“驯雀人”却是这原居民,他说,他就是这里原生产大队的,这段河道就属他们队,那时雨水多,河里水比现在大,常年不断,河里鱼也多,他从小就在这学会了钓鱼,钓鱼不是爱好业余休闲,那时是为家中缺油少肉的日子增添“腥”味。城市扩建,楼房竖起,生活好了,天天肉鱼,空闲无事,也不愿再去钓鱼伤害性命;养鸟呢,将生有双翅该在天空大地起飞翱翔的小生灵闭关小笼中,自己也觉不该。这小麻雀,是那天雨后,在这河边草丛中发现的,当时出窝不久,翅膀又不知咋受了伤,嗦嗦发抖,带回家中,养着。伤好能飞了,它反倒不走,放飞一次飞回一次,干脆,成家庭一员。“地书家”呢,想不到,这河道原先的篷盖掩在地下,有他的份。他原是这城里城建部门的小领导,这当年为掩盖河道污染臭味四溢,不得已想出办法,实施“篷河工程”。他是组织者,也是施工者。现在才知,这河就该让它坦露大地,面对蓝天,畅快呼吸;这城,也需要这河,这水,让它滋润,有灵性,环保宜居。他写这“地书”,不用纸,不费墨,也是在以身做环保呢!

这才知,这河有故事,这河边人,人人有故事,个个有悲喜。也才知,人与人,结交起来,交流起来,也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困难,那样处处有障碍。

于是,终有一天,从家中带来儿女购买野外活动专用茶海茶具热水壶,招呼这“大家”那“名人”,来一起,品茶,聊天,听他们,说这城东南西北,讲这城古往今来;然后,随他们,到这城,逛东逛西,游南游北。

忽然间,自己就觉不再像那被冲刷到河边不起眼的卵石块,独自孤零落在那,而是由这河边,由这帮新认朋友,移动,滚动,向四处辐射伸展,与更多石块接触拥抱,展示不同本色,呈现不同姿态,深进融入开来。

一场雨后,蓝天碧洗,气爽味清,河水渐增,清流潺潺。站在桥上,望那河,敞开胸怀对蓝天,伸展躯体靠大地,清水汨汨自远处山中,哗哗前来,穿过城中,流向前方,奔向大海。

就无言。此时任何表述,都显贫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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