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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重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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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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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小戏

一到正月初八,陈家河村便开始唱起社戏,炮火连天,欢歌笑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各式各样的笑意。

陈江河笼着袖口,站在戏台下的墙角落里,嘴里叼着半根烟,轻蔑地看着台上的秦腔演员。

“陈刚,别看你在台上呼啦呼啦的能文能武,有板有眼,今天我让你下不了台!”陈江河口里嘀咕着,眼光中露出了恨意。

“江河哥,东西准备好了!”黑暗中,两个人推开人群,将拥挤的人堆硬是割开了一道长缝。

一旁的几个老太太被这两人推的几乎站不直摔倒,被旁边的年轻人扶住,口里骂道:“哪里来的短寿,看把老娘差点推倒咧!”

两人也不理睬他们骂骂咧咧的咒骂,依旧手脚强硬地往里面闯,很快走到了陈江河跟前。

“都准备好了?”陈江河口里说着,目光却盯着台上的“包青天”陈刚,看着他一副大义凌然,正气冲天的样子,陈江河就气冲肺腑,拳头捏的咯咯直响。

“准备好了,这是一百颗鸡蛋,等会发的他找不到北!”身边的小伙子长的敦实强壮,皮肤本来就黑,晚上站在台下,一开口说话,只看到一对牙齿上下开合,有点吓人。

“好,等下我们一人一袋,打他个措手不及。陈刚啊陈刚,叫你小子挡我的路!”陈江河一挥手,两个年轻人便将三袋鸡蛋分开,给了陈江河一袋,他们各自提着一袋走到了戏台下的其他位置。

陈江河和陈刚是邻居,又是从小到大玩到大、学到大的发小,本来是一对人见人说的好哥们,但就因为女人结下了仇。

陈江河初中毕业就跟着村里的人外出务工,留下媳妇石小翠和爹娘守在家里。几年下来,机灵胆大的陈江河会来事,敢冲敢拼,接了几个大工程,成为了远近响当当的老板,但去年回乡的时候从几位酒友的口中听到了几句揪心话。

村里人都在传,陈江河老婆和邻居陈刚有的很近,为此陈江河爹妈和石小翠经常闹仗。

陈江河有点不信,他和陈刚的关系很铁,虽然近几年他一直在外面,而陈刚也跟着县里的小剧团不饱不饥地唱大戏,但一直是亲如兄弟的好朋友。

他向父母追问这事,父母刚开始还遮遮掩掩的,但经不住陈江河的再三追问,老头子气愤地说道:“你那婆娘口口声声说喜欢听秦腔,老是往陈刚家里钻,成刚又是个光棍汉,他们在一起能有啥好事?”

陈刚以前娶了一房媳妇,但陈刚是个戏迷,总是在远近的乡村唱戏,跟一群男男女女的戏子们打得火热,对家里就不怎么上心,结果媳妇慢慢心冷了,便跟着外乡人走了,没了音讯。

陈江河听父母亲口这么说,便算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借着酒劲,将石小翠毒打了一顿,石小翠不停地说没有干见不得人的事,但陈江河听得更气氛,拳脚就更重。

有了这么些糟心事,陈江河看到陈刚还能有什么好心眼?说实话,陈江河甚至起了杀心,但这种事,说到底是一家的丑事,再怎么闹还是丢的自家祖宗的脸。

不过,他也不可能置之不理,既然你喜欢在台上风光,我就叫你在台上丢死人。

陈刚扮演的包青天正在台上挥袍打袖,唱的正酣畅淋漓,不料台下飞出一个物件,直冲他的面门而来,他心里一惊,瞬间忘了唱词,脑子里嗡嗡一片慌乱,口里更不知如何支应,便觉额头生疼,一颗生鸡蛋啪地拍碎在额前。

乐器班子的几位老艺人都是摇头晃脑、闭目忘情地演奏着戏曲,根本没有注意到“包青天”的状况,激越的二胡和清脆的台鼓依旧相互纠缠,交烈。

很快,从舞台下好几处地方都飞来了不速之物,陈刚只觉痛感从身体四处传来,接着的是黏糊糊、凉兮兮的液体流动的可怕触觉。

他魁梧的身子竟趔趄地朝后退去,一脚踩住后氅,轰然摔倒在地。

一时间,全场都惊呼一片,满场几百人都喊叫喧哗起来,人群骚动不止。

剧团团长正在后台盘算着这几日的收入和开销,忽然见主角“包青天”连滚带爬跑进后台,吃惊不小。看着他浑身满脸的鸡蛋渣,他知道出大事了。

“陈刚,你怎么了?”团长急忙问道。

陈刚此刻狼狈万分,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台下有人捣乱,用鸡蛋砸我,他妈的!”

团长忙跑到舞台外,只见几个配角神情怪异地现在舞台两侧,台上一地鸡蛋渣。他大喊道 :“是谁干的?今天给爷唱戏,谁他妈吃了豹子胆了,敢来捣乱?”

按照村里的传统,社戏虽然是全民参与的,但主要是沾了爷的光。农村人都迷信,一村家神是统领所有人祸福命运的主宰,一沾到给爷孝敬,人们一个个都争先恐后,比交养老保险和合作医疗都积极。

在社戏上捣乱场子,这在陈家河的历史上只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红卫兵带头清的场,人们虽然都很愤怒,却不敢顶嘴。如今时过境迁,社会稳定,还有人胆敢往台上演员身上砸鸡蛋,砸人事小,冒犯了神灵可了不得。

剧团团长一声喝问下,几位会长和年龄最大的老骨头便气呼呼的上了台。

“哪个不长眼的后生干的,赶紧站出来,爷的戏上也能闹事,你有几条命?赶紧,把捣乱会场的人给我逮住,这次要重重处理,给爷好好赔礼道歉哩。”一位老者拐杖捣着台布,胡须气的发抖,说完话已经是不住的踹死咳嗽。

会场中很快就有了不少听令者行动起来,四处查问犯罪分子的线索,可当时台下漆黑一片,大家又都在聚精会神地仰着脖子看戏的最高潮部分,谁会注意到这几个人?他们保准已经趁乱跑掉了,去哪里找寻?

陈江河干了这一票,心里犹如吃了冰镇西瓜一样爽快,沉闷憋屈了几天,这回算是发泄的酣畅淋漓,看着陈刚从刚正不阿的包青天被几十颗鸡蛋杀的狼狈万分,他开着车都笑的发颤。

“江河哥,那孙子就是个脓包,别看他戏里咋咋呼呼的很牛,几颗鸡蛋就让他现了原形!”

“没错,这回我打的准,一颗打在了他右眼上,一颗打在了他嘴里,让他这辈子看到鸡蛋都打怵!”黝黑青年跟着说道。

“好,今天我们就去城里好好耍一晚上。吃喝嫖赌都算哥的?”陈江河犹如第一次谈成了几百万工程的那次一样的痛快敞亮,不由有了些豪气。

当天夜里,几位会长在老头子们的带领下在家神庙守了一夜,请远近知名的阴阳风水们念经陪侍,向爷讨情还愿,一个个如坐针毡,犹如面对着关乎全村人性命的生死抉择一般。

陈江河第二天中午才慢悠悠回了家,经过一晚上刺激而疯狂的几次行动,他身体异常疲惫。

媳妇石小翠脸上的淤青一块连着一块,看起来很瘆人,跟城里红灯区的姑娘们比起来天壤之别。

“贱货,看着你就闹心!”陈江河朝着石小翠啐了一口痰,石小翠咬着牙,没有还嘴,表情冷冷的,眼睛里却异常坚毅。

“怎么?看到陈刚被人臭了,你心疼了?我他妈在外面辛辛苦苦拼命赚钱给你们花,你给我戴绿帽子。”

“我没干对不起你的事,你爱信不信!”石小翠看着陈江河,没从陈江河冷漠的脸上看到任何相信自己的迹象。

“没干见不得人的事你成天往人家屋里钻什么?”

“我哪里成天钻了,就去了几次。跟他学秦腔里,你知道我喜欢学秦腔!”石小翠泪花闪闪,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男人看,却恨做不到。

“别说没用的了。这回我是栽大跟头了,女人兄弟全完了。你滚回娘家去吧,要嘛跟那个王八羔子去!”陈江河气淹过了心头,头也不回进了屋,把房门狠狠地关住。

石小翠站在院里,淤青的脸上热泪两行。

“闲话杀人嘞,闲话杀人哩!我的清白被这些白眼狼毁了!”

第二天,石小翠给两个老人做了饭,洗完锅便扯着陈江河往外走。

陈江河骂道:“你个婊子拉我干什么?寻死去吗?”

石小翠道:“既然你不信我的话,我也不给你抹黑了,咱们今天就去离婚了,再无瓜葛!”

河边的石磨上,几个老婆子正围在一起便拉针线边闲话。

“你说是谁干的?”

“人说伤人的角色远不了,这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哩!”

“他们自小一条裤子穿大的,这回被个女人臊死脸了!哈哈!”

陈江河听到他们肆无忌惮地说笑,虽然都没有指名道姓,但他又不是傻子,怎么能听不出来?一时间更加气血冲头,一把扯住石小翠的胳膊,大喊道:“好,我今天就休了你,看你以后想浪就浪,跟我陈江河没有屁的关系。”

从乡上回家,陈江河一路上感觉凉透心的冷,冬天刚过,路上雪水消融后泥泞不堪,两人浑身泥点,像是两个打过滚的泥猪。

爹娘一问知道他们离了婚,心里也是一惊,这小山村里离了婚的没几个,男的离了婚就要打一辈子光棍,那可了不得。

“江河,你以后可咋办?”老娘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陈江河心里难受的紧,嘴里却要硬邦邦的:“我有啥害怕的,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只要有钱,我在外面找个比她好一百倍的!”

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外面的货色,哪有比石小翠好一百倍的?

石小翠默默的收拾着自己的行李,收拾停当拉了行李箱出了屋,淡淡说了句:“我走了!”

陈江河瞬间心里要决堤一样,差点没忍住说“别走”!但想起绿帽子的事,心一狠骂道:“滚远点!”

一连几天,陈江河是茶水不想,心里空落落的。外面的戏台上仍旧是欢天喜地,鞭炮轰鸣,陈江河一家人悲愤羞愧,都不敢出去见人。

正月十六社戏一结束,剧团就撤离了陈家河。陈江河躺在床上,看着一堆烟屁股发呆。

门嘎吱一声开了。

陈江河懒懒抬头一看,竟然是陈刚。

“你狗日的来干啥?”

“江河,我知道那天拿鸡蛋打我的是你!”陈刚说道。

“你还有脸说,打死你个狗怂都不为过!”陈江河猛地站起来,攥紧了拳头。

“我和你老婆没有任何过分的事,别人不了解我的为人,你陈江河还不知道。我知道你是听多了闲言碎语,可现在的世道,人情朽着哩。不管你怎么想,我对天发誓:决不欺朋友妻!我走了!”

“我往后是不敢唱戏了,村里也没法呆了,可是江河,我敢对着老天发誓,我戏里坐的端,戏外也行得正,我没干对不起你的事!”

说完,他一个旅行包挎在肩上,大步走了出去。

陈江河想追出去狠狠揍他一顿,却身子一晃栽倒在炕上。

半墙上挂着他和石小翠结婚时的照片,两人是自由恋爱的,当时相当恩爱甜蜜,如今没料到会弄成这样。

陈江河眼泪哗哗流了出来。

毕竟,他还是很爱她。

作者简介:王重扬,甘肃礼县人,现就职于甘肃省天水市。《天水文学》公众号主编,有小说《营救》、《山村小戏》、《讨债》,散文《近乡情更怯》、《纸上人生》、电影剧本《侣历》、《乡官》、《逗进西藏》等作品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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