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瓦片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人竟会这么没脸皮。
傍黑天的时候,瓦片爹蹁下自行车,伸手往腰里摸钥匙。钥匙怎么也没摸到,心里就是一阵急躁。左琢磨右寻思,终于想起来了,于是就给在镇驻地干门店的儿子打电话,告知儿子自己的钥匙串落在他家的仓库门上了,要他赶紧送来。
打电话的工夫,这胡同里就有了一些生机。砖头娘闻声从院里出来,说,“钥匙忘了拿?那就来我家等等吧。六七里路,孩子赶过来也有二三十分钟了,站得腰酸腿疼的,来屋里坐坐歇歇。”
瓦片爹本来不想理她,又觉得男子汉一个,不能让一个娘们看贬了,就推辞说,“不去了,孩子一会就到,一旦来到怕找不到我,着急。”
砖头娘说,“嗨!远亲不如近邻,近邻还不如对门呢。咱两家这对门,以前是生疏了些,以后多走动走动,不就亲近了吗?”
也许是晚霞映照的,砖头娘的脸上一片绯红。瓦片爹别过脸去,没接话茬。
砖头娘怏怏地回家了。
转眼之间,太阳就落窝了。瓦片风驰电掣般到了爹近前。一个急刹车,没下摩托就把一串钥匙甩了过来,“爸,看你丢三落四的,多耽误事儿。钥匙给你,我还忙着,回了啊!”调转车头加大油门,摩托车“嗖”的一声,很快就看不见了。
瓦片爹摇摇头,轻叹了一声,转身要开锁进门。
砖头娘不知啥时站在他背后,手里捧着一个盖帘,盖帘上蒙着一块兰花手巾。盖帘透过兰花手巾,袅袅升腾着一丝丝热气,一股肉香味扑鼻而来。瓦片爹装作没知觉,推开门进家了。
砖头娘跟着瓦片爹进了院,又相跟着进屋。弄得瓦片爹很不自在。
瓦片爹问,“你干嘛?”
砖头娘说,“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还要做饭。我蒸了包子,刚出锅,你尝尝吧。”
瓦片爹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你快拿回去!”
砖头娘嘴里唠叨着,“这是咋的啦?要你吃两个热乎包子就药死你啦?又不是要你的脑袋!真是的!”边说着边把盖帘放在茶几上,拔腿就走。刚坐在沙发上的瓦片爹赶忙站起来,端起盖帘要去追,可砖头娘早已到了大门外,瓦片爹出了屋门,那边砖头娘家的大门已经“哐啷”关上了。瓦片爹嘴里“啧啧”着,无可奈何地回屋去。
说起来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想当年砖头爹在世的时候,曾经因为盖房多占了胡同一横砖,瓦片爹和他打了官司,硬硬地要砖头爹把垒起半米的墙头拆了重新垒砌。砖头爹在村人面前丢了大大的面子,从此两家虽是对门但却老死不相往来,在院外无论哪里,见了面都是一扭头,连个“哼”字都没有。虽说砖头爹丧事期间,砖头来在瓦片爹面前一头磕下去,央求瓦片爹前去帮忙。瓦片爹一声没吱,踱进了多年没进过的砖头家,院里院外该干的就干,但整个丧事上他一言不发,直到把砖头爹打发进了茔地。至此两家关系有所缓和,也只是见了面说个碰话。
现在,要瓦片爹无拘无束和砖头娘说话,总觉得还有些抹不下脸来。
直到砖头娘来拿盖帘,那一盖帘包子也没动,掀开兰花手巾来看,包子都干巴了。砖头娘气得直打哆嗦,指着瓦片爹恨声地说,“你呀你呀,真有你的!”回转身“噔噔噔”走了,连头都没回。
从那,砖头娘见了瓦片爹,腆着脸望天,眼皮都不耷拉一下。
二
这天下午,西北方向黑了下来,乌云遮天,天变矮了,直压在头顶,黑云压城城欲摧,简直是让人窒息的感觉。本来以为这是秃尾巴老李回家去给他娘上坟,一阵狂风暴雨过去,最多半小时的事。没想到竟然下起来没了完,一声声霹雳,间杂着防雹点上炮声隆隆,铜钱大的雨点子便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下雨,顾客就被堵在了家里,没有顾客的门店里很清静。虽然很清闲,但是瓦片爹记挂着家里,雨稍有懈怠便赶自行车回家来。瓦片进货还没回,瓦片媳妇横竖拦不住,只好找了件雨衣让老公公披上。
一路沟满壕平,好在是油漆路,很快回到村里。老远就看到砖头娘在她家大门洞里不时向着胡同口张望。一个胡同的对门,瓦片爹想绕也绕不过去,只好硬了头皮往前走,始终不看她,转身掏出钥匙要开锁进门。
砖头娘赶上前来,欲言又止,想说还休,看到瓦片爹真的要进门了,只好喊了一声:“大兄弟!”
那喊声里带着一丝哭腔,瓦片爹不由得楞了一下。他皱皱眉头,斜过了半个身子,问:“有事?”
“姜玉泰!下了这么大雨,我家屋漏雨很厉害,求你上房把坏瓦换下来,不换瓦再下雨屋里就成湾啦!你知道,咱这村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咱这个胡同里现在也就你和我俩人,你不帮我我再找谁去?”
瓦片爹还是那性子,见不得人家有事,更担不得有人相求。他二话没说,把自行车往墙上一靠,就转身去了砖头娘家。
屋里拉着灯,在灯光下可以看到一片狼藉。炕上被子、炕席都被掀到一边,空出来的地方放上了脸盆,雨都不下了,屋顶上的雨水还在滴答滴答地落进脸盆里,脸盆里的雨水就一圈一圈地泛着涟漪。堂屋中央的八仙桌搬到了一旁,原来的地上放上了一只水桶,也是接水用的。水桶都快满了。
看准了有三处漏水,瓦片爹回家搬了梯子来,再回去拿来几片瓦,就蹬着梯子上房。砖头娘慌忙来扶着梯子,不无担心地喊着:“年纪不小了,刚下过雨房顶滑,你可要注意啊!”
瓦片爹不吭声,一手提着两页瓦,另一手扶梯子竖木,两脚倒替一格一格沉稳有力。那一脚一脚踩得梯子“咯吱、咯吱”响。
瓦片爹把两片瓦搁在房檐上,又返回让砖头娘递给他另两片瓦搁上去,这才翻身上了房顶。
趁天黑前还有光亮,瓦片爹眼里快速撒目来看,大致目测出漏雨的位置,很快找到破瓦拽出来,再把拿来的新瓦换上。三处都换好了,瓦片爹让砖头娘把梯子顺过来,放在与他相对的屋檐上,为的是少走步安全,也尽量别把瓦踩坏。但是这样,瓦片爹所走的方向也就成了直上直下,反倒增加了危险性。砖头娘远走几步站在院中,紧张地注视着瓦片爹的一举一动。就看到瓦片爹走到一半的时候,脚下一滑,人倒在屋顶上向下出溜。砖头娘大喊一声:“去踩住梯子头!”一个箭步冲到梯子前,死死地把梯子摁在屋檐上,以免梯子受到瓦片爹的蹬力向院子里倒,那样瓦片爹就会着着实实摔下来。三米高的房上掉下来,就会摔个腿折胳膊折,还可能摔个脑震荡,一辈子就毁了。
好在瓦片爹年纪大了身子也沉,往下滑的速度相应慢了些,他看准露出的梯子头,脚实实蹬在上面,使整个身子不再出溜,才避免了一场事故。
瓦片爹登上了梯子的横撑,一个横撑一个横撑下来,梯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每一声响都像是踩在砖头娘的心尖上,她的身子就哆嗦一下。她的脸蜡黄蜡黄的,直到瓦片爹脚落在了地上,她才长出一口气,脸色好久还没变回来。
瓦片爹一言不发扛起梯子要回家。砖头娘急了,伸手抓住瓦片爹的胳膊不让走,嘴里急咧咧地说:“这回怎么也得在我家吃饭,喝杯酒压压惊!不然我怎么过意得去?”
三
瓦片爹不是个施恩图报的人,再说这换几片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用不着喝酒吃饭扰乱人家。可砖头娘就是不撒手,死拉活拽不放瓦片爹走。瓦片爹觉得,被一个女人,说难听点是被一个寡妇,拉拉扯扯地不像话,只好半推半就的,勉强进了屋。
把瓦片爹摁在椅子上,砖头娘就急三火四地摘菜、切肉,点火炒菜。想想哪里不周到,忙去翻箱倒柜拉抽屉,终于找到一盒利群烟,放在了瓦片爹面前。
瓦片爹脸却绷得紧紧的,显得很不自然。他心里说,让人看到这算嘛?还以为俩人搭伙呢!老了老了,别惹一些闲话。不行,还是以走为妙。想着,就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抬腿向外走去。
正在翻找打火机的砖头娘一回头,看到瓦片爹迈步走向门外,就问,“你干嘛去?”
“我,我……”瓦片爹觉得什么也不好说,他什么也没说出来。
砖头娘发了狠话,说,“你这回要是非走,我可是和你没完没了。老娘们家的撒泼刁蛮,我看你能受得了?!”
瓦片爹别看是个汉子,可在这个女人面前还真地不敢迈步了,只好唯唯诺诺退回来,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大气也不敢喘。
砖头娘看看瓦片爹这样子,心里不禁好笑,面上却仍是凶巴巴的样子,喝一声:“你倒是抽烟啊!”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在瓦片爹这里却是如雷贯耳。
瓦片爹身子一抖,脱口而出说:“早戒了。”
“我不信。早还见你抽了呢。”砖头娘撇撇嘴说。
定了定神,瓦片爹说,“真的不骗你。我五十岁就戒了,都六年多了。”
“一个男子汉,干嘛戒啊?你看我是个女人,比你还大,还抽烟呢。”
瓦片爹没再接话茬,心里说,你那是砖头爹走了后孩子们又不在身边觉得寂寞才抽上的。
谁都不说话,冷场了。
煤气灶上腾腾地冒着热气,水开了。砖头娘提起壶把开水倒在早洗好的杯子里,把杯子递给瓦片爹,歉意地说:“你看,家里连茶叶都没有,将就着喝点白开吧。”
瓦片爹微微一笑,说,“正好,我不喝茶。”
想了想,瓦片爹又说,“你炒一个菜就行,我不喝酒,有馒头吃就好。”
砖头娘也笑了,开玩笑说,“瞧你说的。还真没馒头了,只有你前几天不吃的干巴包子。”
又陷入尴尬中,再次冷场。
过了一会,砖头娘憋不住了,再找个话头。她问,“瓦片娘去省城看孩子也有个把月了吧?”
瓦片爹回答,“嗯嗯,今儿一个月零三天了。”
砖头娘眉梢一扬,“呵!看你记得这么清楚,张嘴就来。”看瓦片爹又不接话茬,便转换话题问,“闺女那二娃挺好的吧?”
一提到孩子,瓦片爹的戒备心就放松了,越说越激动,“嗯嗯,才一个多月,比瓦片的小子俩仨月时还大发,虎势着呢。你说现在这世道,就该是谁家的孙子谁看。现在呢,成了婆婆亲娘一起伺候月子,以后还要轮流看管,一人一个月。这算嘛事呀!这闺女傻乎乎的,也非愿意让她妈伺候,就不怕她妈累得慌。”
砖头娘乐呵呵地说,“你这都是啦滋话。有了孙子又有了外孙,这不是福分吗?你都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一会又说,“其实,弟媳妇去省城,你也应该一块去。一个人在家多不方便,也耽误饭呢。瓦片娘说她回来看给你发的包子都长毛了,你却饿瘦了。”
“嗨!你不知道。这瓦片孩子也小,门市上需要人手,俺俩不能只顾闺女不要儿吧?只好分开,娘伺候闺女看外孙,爹帮儿子看门市,腾出媳妇来看孙子。嗨!多亏党的好政策,最多只能要俩娃,要是仨,现在累死也就分不公平了,俺俩人不能分到三下里。唉!”
“嗨!孩子多有孩子多的好处。你看我结婚早计划生育才开头政策松,三个孩子现在都不用我去看孙子,我在家里,想干嘛就干嘛,多自在啊!”
“呵呵,别唱‘滋滋游’了,一家人的十几亩土地都要你侍弄,要不是这么多能用机械做的活,累死你也干不完呀!还自在,玩你的犊子吧。”
说罢,瓦片爹呵呵大笑起来,直到笑呛了咳个不止。砖头娘也笑了,捂着嘴地笑,笑得没声儿了,不知是笑喷了还是烟火熏的,满眼的泪溢出来。
菜炒好了,三盘。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芹菜炒猪肉,一盘炒藕片。砖头娘说,“要不是上午是集日,这点菜也没有,就将就着吃吧。”说着,从里间屋里拿出一瓶酒,说,“你哥在世爱喝两口,这还是他剩下的,没人喝一直放着,你就喝点吧。”边说边把瓶盖起开,瓦片爹刚要去拦,没想到她抢先拿过一个杯子就倒了满满一杯,递过来。
瓦片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就楞在了那里。
把酒杯放在瓦片爹面前,砖头娘拿来一双筷子,说,“在我这里你还装嘛,咱俩小学同学你不记得了?我来这个村三十多年了,和你做邻居也有将近三十年了吧,咋还这么生分?怎么我求你干活你那么痛快,吃我顿饭还得我求你?”
其实瓦片爹咋不记得,在小学读书时他俩还曾被分做同桌,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被调皮的同学唤作“公母俩”。瓦片爹一气之下找了老师,说什么也要调座位。老师又气又好笑,拗不过他,只好让他俩分开座位。后来长大了,她娘家托媒人来提亲,他因为还记得小学那件事,怕人们说他俩早就有预谋,一口回绝了。再后来砖头娘不知怎么想的,挑了个比她大五岁的女婿非要嫁到这村,后来又想方设法和瓦片爹做了对门。瓦片爹出门进家很容易和砖头娘打个对脸,就觉得很别扭,想再去别处盖房又没那个气力,只好就这样忍着。好不容易找借口两家有了仇隙,过了一段安生日子。没想到现在,这砖头娘老往前贴乎,让瓦片爹防不胜防。
瓦片爹不情愿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拿起筷子,“你也吃吧。”
砖头娘说,“不急。你慢慢喝着,我做饭。”
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屋子里影影绰绰快要看不清东西了。砖头娘把电灯拉着,屋子里一片光明。她又把电视打开,调到山东综艺台,那里正播放着《我是大明星》。
砖头娘说,“好长时间没看电视了,一个人,看不上劲。”
瓦片爹暗笑了一下,没搭话,不知不觉地端起酒杯,又抿一口,夹口菜,没话找话地说,“这藕片炒得真好吃。”
砖头娘说,“男不可一日无韭,女不可一日无藕。你多吃韭菜。”
瓦片爹想问为什么男要吃韭女要吃藕,张张嘴,又觉得不妥,就塞上一口菜,把话堵回去了。
四
吃完饭,抹抹嘴,瓦片爹就想别在这里惹是非了,回家去吧。可腚还没从椅子上抬起来,砖头娘就问上了,“那小家伙像你这一大家子吗?”
瓦片爹把欠起的腚再放在椅子上,含含糊糊地说,“才这么点,咋能看得出来?”
“有相片吗?”
瓦片爹犹豫了一下,说,“有。在我手机里。”
“给我看看。”
“明天吧。今儿天晚了,我该走了。”
“嗬,就这么小气。就看一眼,看了你就走,谁留你!”
瓦片爹有点不好意思了,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找到小家伙的照片递给砖头娘。
砖头娘把手机接在手里,仔细端详小家伙的面庞,“嗬,看这眉眼,看这嘴巴,这么像你呀!你看这大大的扇风耳,跟你一模一样!”边点赞边不错眼珠地盯在了照片上,看出了神。
瓦片爹要走,手机还在砖头娘手里;想要回来,又怕砖头娘损他;直接抢过来,又觉得不能伤了对方的面子。他无所措手足地戳在那里,一副窘状。
看他这窘迫的样子,砖头娘心里觉得很好笑,有心要继续逗他一逗,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就是不主动给他,看他怎么办。
好一会,砖头娘幽幽地说,“十几户人家的长胡同,都去打工或者搬迁走了,就剩下最后头咱两家。白天你一走,就只我自个,夜晚你回来还是各占各的院,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就是你家弟媳妇回来,白天我俩说说话,晚上你回来你俩说话。嗨!瞧这日子过的。这么大的村子咋就像没了人间烟火了呢?!”
一阵沉默,静寂无声,是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到。
这时,手机在砖头娘手里不合时宜地“叮铃铃”响了起来。那声音,似乎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砖头娘烫了手似的,赶忙把手机递给瓦片爹,“快接,别让她着急。”遂又补充,“你相好的。”
瓦片爹接过手机,看看号码,摁住绿色按钮滑动一下,通了。话筒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干嘛呢?”
“哦,哦……我刚吃过饭。”
“哈!咋还吞吞吐吐的?什么情况?”
“哪有什么情况。”
“怎么打视频电话不接,没信号?没在家里?”
“噢。我在大门外走走。稍等,我回去。”
五
瓦片爹这才意识到老婆查岗的重要性,边接电话边走到了自家大门前,挂了手机,开锁,边往屋里走边匆忙打开微信视频聊天,铃声便“丁零当啷”地响起来。
手机是女儿快递来的小米5,网线也是女儿为了联系方便花钱安装的。荧屏上,老伴的影像十分清晰。她问,“看你慌里慌张的样子,咋啦?”
“没有啊,只是走得慌点。”
“怎么话音也颤巍巍的,那么慌干嘛。我刚吃过饭,就想看看你。”
“你看,都老夫老妻的了,有嘛看头。”
“你以为是真想你了呀?我是看看你在干嘛,别让狐狸精把你迷住了哈。”
“哈哈!还真的有个狐狸精来缠我,你可别不信。”瓦片爹满以为嘻嘻哈哈打笑谈呢,没成想屏上的小框里出现了俩人。回头一看,是砖头娘相跟着进来了,在他身后探过头来看。
“嘿!原来是个老狐狸!”瓦片娘笑骂着。
“凑!你才是狐狸,你看你把瓦片爹缠的,还是个人样吗?”
“哈!猪八戒倒打一耙。我留出空儿来叫他歇歇,你又钻空子没完没了地缠磨他,你以为我不知道?”
两个人隔着几百里就干上了,叽叽喳喳,谁都不让谁的份儿。
瓦片爹实在听不下去了,急忙说:“你姊妹见了面就胡溜些嘛呀?算了吧,我挂了。”
瓦片娘急忙说:“别挂别挂!说笑是说笑,老嫂子,抛下你兄弟一人在家,我也着实不放心,你就替我多照顾照顾,等我回去再谢你。”
砖头娘说:“说哪门子谢啊。前几天我送来几个包子,人家不吃都干巴了;今下雨我的屋漏请他帮忙,连饭也不吃我的。我就是过来看看,他已经吃过了。”
瓦片爹看她俩啦得投机,自己又不便插嘴,便把手机递给砖头娘说:“你俩啦吧。我去烧水,烫烫脚。”
砖头娘说:“啦起来没个头,得花多少手机费呀!还是挂了吧。”
瓦片娘说:“不用。这视频电话一分钱不花,随便啦多久都行。”
砖头娘说:“那好啊!整天大街上连个人毛都见不着,可闷死了。既然不花钱,咱聊一宿的。”
瓦片娘笑了:“你倒是行,白天一样睡。俺明儿还得看孩子呢。”
六
视频电话关了,好长时间屋里静悄悄的。俩人谁都不说话,空气也好像凝固了似的。
瓦片娘对俩人说的几句玩笑话,弄得俩人都无话可说。
过了好一会,瓦片爹说:“撒谎还挺顺溜,连艮也不打。”砖头娘说,“你知道吗?刚开始知道你把我家媒人辞了我有多生气吗?一气之下有多少好人家我都不去,宁可找了这么个大老爷们不称心的女婿,非要嫁到你这个村,我倒是要看看你要娶什么样的老婆,你要什么样的幸福。后来,常看到你我的气就消了,我又千方百计要宅基地和你家对门,就是为了每天能看看你。每日里看你一眼哪怕你不理我,我也就心安了。哪天没见你心里就总不踏实,饭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就像着了魔似的。也不知是哪辈子欠你的,让你这么折腾我。我做的这些你都没知觉?那你真是个木头人,血都是凉的了。”
瓦片爹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好一阵,他才抬起头来说,“天不早了,你该回家歇着了。”
砖头娘越说越起劲,“还撵我走?得等我把话说完呢。”
“还说嘛?你做的那些我都明白,你的心意我都领了。不过,咱俩,是不可能的了。”
“都明白?心领了?说得倒挺轻巧。从小我就和你对脾气,我的心里只有你呀姜玉泰,你知道我的心全在你身上吗?”
“你觉得可能吗……”瓦片爹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底气越来越不足了。
“你看不上俺,俺也不赖着你。俺就一个要求,让你抱抱俺,就算了了俺这辈子的心愿,也算俺没白把心放在你的身上,你抱了俺,咱俩就算两清账,从此不再缠磨你。这点小小的要求你也不答应吗?”边说着,人便凑上前来。
瓦片爹虽然有些扭捏,但也身不由己站起来,向着砖头娘靠近。
穿越了将近四十年的距离,俩人终于搂抱在一起。
砖头娘呢诺地说:“阖村里都没个人影,咋样也没人知道的。”
瓦片爹支吾着:“唔,唔?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意乱情迷之时他突然想到,平日里帮做些事是义务,在乎情理;一旦有了那层关系哪怕只有一次,就要承担社会责任。但是那样,面对身边两个女人,永远都是无法平衡的愧疚。这是对两个女人的不公,也是于己不可饶恕的行为。
他陷入纠结中。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瓦片爹手上稍微使劲拍拍对方的背,然后轻轻推搡开了初恋的情人。
七
瓦片爹一宿辗转反侧睡不着。好不容易刚睡着,砖头娘就来敲门,香油芫荽花味扑鼻而来。睁眼看时,天才蒙蒙亮,屋里还黑黢黢的。
热腾腾的一大碗面条摆在面前,里面还卧着两个荷包蛋,另外还有一个菜夹馍,菜大概是昨晚剩的。砖头娘把面条和馒头放在桌上,拿起笤帚“呼哧呼哧”把地上打扫一遍,“噔噔噔噔”走了,自始至终一言没发。
再好的饭也没心情吃,瓦片爹蹑手蹑脚锁了门,蹬上车子疾驰而去。
下午三点多,就来到了省城女儿家。听到门铃响,在猫眼里一看,瓦片娘惊奇而又欣喜地问:“你咋说来就来了,连个招呼也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