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临,在外游子的心便开始躁动。“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因为家里老人在翘首期盼,盼望儿女平安返家,盼望一家人团聚,盼望儿孙绕膝,盼望乐享天伦。朦胧中似看到家里大门敞开,就像老父老母敞开着胸怀;红灯高挂,就像老家为游子竖起的导航。老人们在急切的焦盼中,就看到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扑进来的孙子孙女,大步流星走进来的是魂牵梦萦的儿子,紧随其后的是贤惠略带羞涩的儿媳。老爹把烫了一遍又一遍的冒着热气的白酒捧过来:“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吧,快暖和暖和身子。”老娘把热了一回又一回的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这么远的路,饿坏了吧,快垫补垫补肚子。”整座房子里沸腾着亲情,整个院子里弥漫着喜气。然而,丢下大包小包的儿子却并不急于落座喝酒吃饭,几步踔到屋当场,喊一声爹唤一声娘,儿子给您老人家拜年了!面对几十年无私给予哺育之恩舔犊之情的老爹老娘,倒金山摧玉柱仆落尘埃。儿媳和孙儿们也赶紧来磕头拜年。这一个头磕得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让人禁不住热泪盈眶。老爹忙撩起衣襟作挣包状,一迭声地说:“磕吧磕吧。一年一个头,我都收着哩。”老娘却在一旁喜极而泣抹眼泪,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无论多远都回来,为磕一个头。无论多难都回来,为磕这个头。最大的感恩是五体投地,彻头彻尾。磕这个头情深意重,磕这个头意味深长。
至今还记得四十年前那个春节的凌晨,挨家挨户拜年之际,姑爷林传青从东北大兴安岭回来了的消息不胫而走。林姑爷已是五十多岁年纪,家在平邑,父母逝后,迁来岳丈这里。几年前负气出走,杳无音讯。今年他坐了几天的火车,赶到县城下了车已是除夕深夜。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大半夜路,终于赶在春节凌晨回到了家里。只见他进得门来一头磕在地上,口里喊着“大(方言,爸)、娘,俺想您啊,不孝之子给您老拜年了……”咚咚咚几个响头,磕得山摇地动,一下子把人心都磕软了。八十多岁的老爷子颤巍巍几步上前伸手扶起姑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个不停。
即使再大的仇怨也会泯灭于膝盖之下,一个头磕下去,什么矛盾都化解了,云消了,雾散了,重起炉灶另开戏,好日子在后头呢。
今年大年初一凌晨出门去拜年,惊奇地看到邻居延军正在自家大门外站着,大口大口吸着香烟。身边六七岁的儿子还不懂事,围着老爸滴溜溜转。我热情地凑上去打招呼,他说夜里十一点多才到家。我问你媳妇也回来了吗,说都回来了。我试探地问,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沉默了一会,他说,走,拜完年给我爹上了坟就走。看到他那忧郁的神情,我也沉默了。我知道,自从他父亲去世母亲再嫁后,他心里就窝着一股火,又加上女儿得羊角疯夭折,他带着媳妇远走高飞,八年了没踏进这个伤心之地。但是今年他憋足了劲回来了,为的是“拜年”和到老爹坟上祭奠。
心有多大距离?就隔着这个头。不磕这个头,和亲人的血脉好像就断了,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磕了这个头,放下了所有的心事,心与心就融在了一起,奔好日子的心气足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