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小时候,每逢春节后就殷殷地企盼,盼望小燕子快快地飞回家来。
说起来,燕子是与人类最亲近的一种候鸟了。我们特别喜欢它们每天清晨三三两两站在农家小院里晾晒衣物的绳条上,向人们展示它们那比抹了“黑又亮”还要漂亮的小小身躯,展示他们那比现代通俗歌手还要快且婉转嘹亮的歌喉。它们每每辗转歌喉比赛快速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吱~”——看我们专心地盯着它们,它们就更加起劲地反复教我们——它们是我们童年时期学习数自然数的启蒙老师。
春天里,小燕子终于飞回来了。它们在屋里扑楞楞地转几个圈儿,找寻垒窝的合适位置,一会儿又飞出去。过一段时间再飞回来,也许是反复对比选择吧?
每逢这时,正坐在炕沿上纳鞋底做夹鞋或缝补单衣的奶奶姥娘大娘婶婶们,就会停下手里的活落,专注着小燕子的行踪,嘴里喃喃着:“一檩穷,二檩富,三檩大财主,四檩要绝户……”企盼着小燕子在有吉祥兆头的檩条上安家,可别把窝垒在不吉利的檩条上。
究竟为什么要把檁条这样划分,始终没有人告诉我。我反复琢磨,认为可能是这样解释:穷人家盖房积蓄很少,只好凑付,房梁一般都是五檁架,檩条的间隙大,也许小燕子就在靠北墙的第一根檩条上安家了。而富人家有钱,既是宽敞大屋,檩条自然密实,小燕子占据二檩、三檩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房屋檩条密度过大,主人家必然是求名心切,骄奢淫逸,追求享受太过,就所谓“成家不足,败家有余”了,绝后,还不是指日可待了吗?
然而,人们不管穷富,都对小燕子情有独钟。有的甚至搭上梯子,用绳子调上盖帘之类,帮小燕子固定鸟窝——因为谁家住着小燕子,就意味着谁家讲信用、讲卫生、勤俭持家——通过全面衡量,口碑太差的人家,小燕子是不去光临的。
寒来暑往,大地春回,此事此情此景延续了一年又一年。
但是几年来我一直发现,小燕子在屋门外来来回回、噗噗愣愣地转圈儿,就是进不了屋,因为门窗都镶嵌了玻璃,并且为了卫生,为了不进尘土,门框上方的空隙也被堵死了。即使开着门,也有一层纱门纱窗隔着,蚊蝇都进不来,何况小燕子!即使能进得来,人们为了保温、卫生起见,大多将屋顶镶上了或石灰顶、或宝丽板、或石膏板的天花板,阻挡住了小燕子与屋顶的接触,阻隔住了小燕子与人类和平共处。人们在有意无意中,竟然拒绝了与小燕子共居美好的生活——人们的生活越来越讲究,但可爱的小燕子竟然因为这种讲究没有家了!
不能安居,焉能乐业?作为专捉害虫的小燕子竟然没了居住之地,我真替小燕子抱屈。
然而说起来幸运,今春的一天我忽然发现,在我家正房西间的房厦天棚下,有一坨半干半湿的泥巴团,那蜂窝形的外观让我一阵激动。一瞬间,小燕子噗噗愣愣地飞来了,那身影真是太熟悉了。
你好,小燕子!久违了,小燕子!
小燕子又飞回来了,这十分令人欣慰。它们念着人类,想着人类,服务人类,对人类忠贞不渝,不弃不离,哪怕受再多的委屈,也顽强不息,执着追求,无论条件多么艰苦,行程多么艰难,它们都恋着那一个家,一个在人类居住的大空间中的檩条上的一个小小的空档。我们如果再不积极创造条件,让小燕子生活地再好一点,就实在对不起这些忠诚的精灵。
让我们张开双臂,热情地欢迎小燕子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