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天亮还早着呢,劳累的人们还在酣睡中,就被一阵“当当”的钟声敲醒。母亲欲忍心不忍地喊我们起来,赶紧下地割麦子,不仅仅是参与虎口夺粮,还挂记着那顿大锅粥。在那“一年只有半年粮,半饥不饱饿断肠”、吃野菜团、喝“照人汤”的年代里,稠糊糊的大锅粥也算是个诱饵——集体很奢侈地免费让我们每天两顿解馋,借此拴住人们的心,调动大家卖力收麦的积极性。
等我们爬起来,母亲便替我们每人拿一把镰刀,提起兜着碗筷、干粮、咸菜的书兜,催促我们赶上鱼贯而行的人们。
揉着惺忪的眼睛,似睡非睡跟在大人们身后,脚步“突嚓突嚓”来到麦地头,母亲才把镰刀递在我手里。生产队长一声吆喝,人们便各自认了麦畦,弯腰弓背,卯足了劲往前赶,整个大田里如蚕吃桑叶般簌簌作响,又似潮起潮落的涌动。等到天亮,割倒的麦子已是铺天盖地金黄一片,煞是壮观。
正哈腰行进间,有人一声大喊:“粥来啦!”就把人们的腰抻直了。只见村中两个壮汉正挑着盛粥的水桶,悠悠地走来,大老远就闻到了喷香喷香的粥味。人们吧嗒吧嗒嘴,常年在外当河工的人像饿狼般“嗷嗷”直叫,此起彼伏,前呼后应。有前方的粥牵引着,大家塌下身子,一鼓劲儿就到了地头,各自拿起自己的碗抢着去盛粥。
往往在这时,支书或队长那威严的目光便止住了人们欲望的伸延,嘈杂声小起来,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全场就静了。至于他表扬了谁,批评了什么,讲了些啥,都不记得了,人们的心思都在那粥桶里黄澄澄的粥上,口内生津,唾液不时入喉,只等一饱口福。
这“喝粥赛”虽比不上“龙舟赛”,可也有看头。喝粥最快的要算支书长木大爷了,那是常年在外支前、开会、上河练出来的。只见他左手五个手指抠住碗底,右手三个指头捏住筷子,把碗口凑在嘴边,筷子往左一转,“呼——”一下子,下去少半碗;筷子往右一转,“呼——”一下子,又下去少半碗,往往第三筷子碗就见了底,接着几步抄到粥桶前,抓起饭勺又是一碗。常常是他最后一个舀第一碗,大家都还没喝完,他第二碗已经下肚了,粥是那么热,他都不怕烫,人们戏谑地称他为“铁嗓子”。一碗粥顶半个饼子,省下干粮给60多岁不能干活享受不到粥的优惠的老娘吃。老娘守寡多半辈子带大独子,不容易啊。人们不认为长木大爷贪婪,反而都佩服他是个孝顺儿子。
等到粥桶里见了底,人们的喝粥速度便明显降下来。母亲怕我们干活熬不到时儿饿坏了,便从书兜里拿出干粮、咸菜递给我们吃,那满盛关爱、期待专注的眼神至今还在眼前。
粥喝完了,假如在河边,人们就近去洗洗碗;如果附近没有水源,就地抓一把细土丢进碗里,手拨拉着细土沿着碗沿儿转几转,碗就被蹭得锃光瓦亮,仔细地放进书兜里,中午好再用。根儿爷却伸长舌头把碗底舔一遍,连一个饭粒儿都不剩下,他说那是过歉年留下来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