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影子

在父亲工作过的地方工作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到今年5月27日，我父亲去世整整37年了，但我还是摆脱不了父亲的影子。

大凡我到村里去，或者有人来找我办事，纯朴憨厚的乡人们总是说：“提起你父亲，咳！没说的……” 崇敬之情溢于言表；一提起我父亲，和他一起工作过的同事就眉飞色舞，他们俨然是一对亲密战友；父亲教过的学生也是崇拜有加，俨然是他的得意门生。即使我为他们办成一点儿什么事，他们互相传告的还是——“老王的儿子真像他父亲，可交往可共事，还行！”竟好像与我没什么大关联。

我总是笼罩在父亲的影子里，我对父亲简直都有点嫉妒了。

我父亲是一位普通教师。细细回想起来，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了，他只是在待人接物上多用了一点“心”——

——虚心。只要是乡里乡亲需要的，他都尽力去学会。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来了一个拉四根弦儿的要饭人，会模仿锣鼓、人说话等各种声音。父亲就把他留在学校里，管吃管住。四天后他把四根弦儿学会了，可俺爷儿俩因此几天吃不上饭，只能喝点野菜汤，但他因此在平时或春节、元宵村里组织的联欢会上，却又增添了群众喜闻乐见的一个拿手好戏。土地承包到户后，人们手里有了俩钱，在家庭摆设上要上档次。为了学会镀水银镜子，他先是跑到德州振华玻璃厂，了解玻璃都是哪些人买去了，有多少户可能是镀水银镜子，然后再挨家挨户去找，跑遍了整个德州地区，终于“偷”来了技术，为人们美化家庭环境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他创作的戏剧作品多次在全县文艺汇演中受到奖励。至今好多农户屋门上边的池子里，还点缀着他业余时间雕刻的砖花，那是农家生活的缩影；至今好多农户的橱子柜子上，还镶嵌着他的玻璃镜画作品，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民富裕了的象征……

——热心。父亲的精力充沛，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劲。他的教学成绩是最好的，他教的三级复式班有一个年级平均达不到双百分，他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之余，他就全身心地投入到社会活动之中，特别是一到冬闲季节，课余时间他便成了村里文艺演出不可或缺的骨干。他既当编剧、导演，又当演员，还是总指挥，成天忙得不亦乐乎，把假期都搭了进去。甚至大年三十中午请爷爷娘娘（死去的宗亲）时他还没到家，由年幼的我和弟弟代劳；初一晌午吃了饺子他就又被村里人接走了。

——同情心。那时候我最烦心的是，我父亲对他的学生比我还亲。有好多时候我怎样做都不行，而他的学生怎样做都行。特别是粮油供应紧缺的时候，他的学生在学校里饿了，随手搬过篮子来就拿干粮，甚至还沾着油吃。常常是中午新做的干粮，一个下午就吃净了，晚上我和父亲凑付着喝顿稀粥拉倒。我在心底里抱怨，但又说不出来。你想啊，那时候按人头供应，父亲每月24斤粮，我12斤，爷儿俩一个月才半斤油，够他的学生们沾的吗？可我的父亲说，现在这年头，人们都吃不饱，比比他们咱在天堂上了。他们吃就吃点吧，正是长个头、长力气的时候。说起来也怪。下午油罐子没了，晚上又回来了，本来见了底的油又多了几条羹——我们总是有油吃，但也从来没存下油。上学的时候，这个学生带来一书兜苜蓿叶，说是他爸捎给老师做糕吃；那个学生端来一瓢子全粉面，说是他妈让老师做碗疙瘩头喝。结果呢，我们费事把火做熟了吃一顿，下顿又没了：学生中有送的也有吃的——我们总是吃新鲜的，从来等不到馊。他与他的学生达到了亲密无间的程度，这是很多人羡慕但又学不来的。

——善心。那一年，父亲也在公社大院里居住，宣传委员的老婆去世了，抛下两个儿子都在10岁左右。宣传委员工作忙，也不善于照管孩子，因此两个孩子时常蓬头垢脸。父亲见了，十分心疼，等孩子放学后，就把他们叫到自己屋里，梳头洗脸，问他们有什么困难，想办法给他们解决。无微不至的关怀让两个孩子重新获得了母爱，两个孩子因此叫父亲是“男妈妈”。父亲最见不得贫困人家的孩子，他教小学，却把好几个贫困生资助到上大学、上中专。

父亲的行为直接影响了我，提携了我，给了我一生受用不尽的精神力量。父亲的影子激励着我，鞭策着我，永远对人要充满爱心，对世界要充满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