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今天去看爷爷,一大早,天还蒙蒙亮就听见窗外北风呼啸,今年这冬天,寒风又声势浩荡的向陕北迈进,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露冷霜清之景,街上的行人一个个行色匆匆,无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到了老院,一进屋便看见爷爷躺在炕棱边上。爷爷今年90岁了,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一条条深深浅浅的皱纹如沟壑一般,流淌着长长岁月,好像在诉说那一波三折的往事,腮帮上也有了老年斑,根根银发犹如严冬初雪落地半遮半掩,若隐若现,在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悄悄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灰白嘴唇上灰白色的胡渣整齐地排列着。
门一响,就听见爷爷唤:“丹丹来了?”然后一只胳膊胳肢窝撑着炕边吃力的坐起来,已经蜷曲的手指向前伸着,我知道,爷爷这是招呼我坐到他身边去,一见到我,爷爷两弯眉毛就弯笑成了弯月。
早些年,毛乌素沙漠的黄沙一天到晚呼呼的刮着,神木当地生态环境恶化,土地贫瘠,十年九旱,一年辛辛苦苦,到头来收成少的可怜,临近年末春耕,很多人家就断了顿,生活很是清苦。生活在这里的人,做梦都想着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在挨饿,能吃上饱饭,就是好日子了。爷爷年轻时是村里出了名的种地好把式,他争强好胜,从不向困难低头,农忙时在地里劳作,农闲时到处打零工补贴家用,什么活儿都干过。至今家里人一说起来,都说爷爷年轻时,把苦吃尽了,到了后来,家里日子好了,父亲只要得空就带爷爷去旅游,几年下来,竞也把这周围的名胜古迹走遍了,平时在家,不管春夏秋冬,爷爷都早早起来吃罢早点坐着公交赶着去买早市最新鲜的蔬菜,再不就是坐着公交城里游狂,哪儿热闹就在哪儿下车,满城溜达,常常到了中午的饭点儿,也不见他回来,因着爷爷用不惯手机,也总联系不上他,就由着他去了。
3年前爷爷得了一场大病,当时已经87岁高龄的爷爷半月米粒未进,身体也短时期内无法自理,家里人想带爷爷到西安看病,怕爷爷经受不住如折腾,就包了一个救护车,从神木到西安,651.8公里的路程走了一天一夜。住院期间爷爷总念叨说:“活不久了,这身子还是不争气”。我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凑近他说:“爷爷配合医生,好好吃饭就能好起来!到时候咱两个再吃饭比赛!”这话是爷爷从前对我说的,那还是我上小学那会儿,母亲因着要在家要照看庄户,无暇顾及我吃饭,便叫我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吃药挂瓶儿更是家常便饭,爷爷便每日变着花样儿给我增加营养,爷爷就常对我说:“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儿,才不会生病。”吃饭时,总要同我比赛,看谁吃得又快又多。那时爷爷还在小区门口做着钉鞋的营生,就是用一块布一把小锤子,再加上一个钉鞋铁架,一个小折叠板凳,就成了一个钉鞋铺,爷爷受了一辈子苦,也闲不住,所以家里人也就任由爷爷开心了。
想起当年,往事历历在目,好似昨日一般,我不禁感慨时光湍急,岁月无情。
现在爷爷连下地都要折腾几分钟,看着爷爷半眯着眼睛睡着,突出的颧骨上面布满了红血丝,我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红了,爷爷生病住院那会儿能够下地走动时,我们就扶着爷爷出病房遛弯,爷爷总是要求我们松开他,自己抓着医院栏杆一点一点的蹒跚而行,想想从前爷爷的腿脚哪是如今这般,连站起来都要一手抓着拐杖借力,一手撑着膝盖,来来回回屁股跌落沙发好几次,再等个十来分钟好似攒够力气般了,再咬咬牙才能站起来,不过是沙发到卧室几步的距离还喘着粗气...
我上学那会儿,爷爷身体还很强健,记得一次爷爷和姑姑坐绿皮火车出远门时,眼瞅着火车在不足半分便能到跟前,姑姑装钱的手包掉到了火车轨道上,众人来不及反应爷爷已经跳下高台将手包包紧紧攥在手里一脚跨在地上,一手五指头扒着那个高台棱,另一只攥着花包的手用大鱼际撑着地面一跃而上,当时在场所有人都为爷爷的敏捷身手感到惊诧......
关于爷爷的这些故事,我也是从家里人口中知道的。家里人都说爷爷是“最受”的那个,陕北话“最受”就是干活最多、最能吃苦那个,所以爷爷在生病以前那身子骨多硬朗是亲戚朋友众所周知的。
说起来我最为深刻的还是每次进家门前爷爷见到我们几个小辈时那独有的亲昵方式,眼睛一眯嘴角一咧露出牙齿,腰一弯,手就势向我鼻头而来,紧接着一双厚实的手掌,用力的揪住我的食指轻轻地用力一捏,疼的我呲牙裂嘴,爷爷就哈哈笑着松开手。如今,爷爷再也不来捏我鼻子,揪我手指了,都是我自己送上门去给他捏,看着爷爷咬着牙眉毛挤在一处使尽了力气,我就龇牙咧嘴地假装着痛,感觉爷爷的眼睛似乎又亮了一下,我心里酸酸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