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造化高山大川。
亿万年前,青藏高原隆起的时候,整个中国便形成今天的模样,山是山,河是河,山河无限。
就在中原大地上,同时耸立了一座山脉,它叫太岳山,从卫星地图上看,它如同一片树叶,袅娜轻舞在三晋版图上,叶脉清晰,轮廓明显,淡然处世,这舒展的叶之图,暗藏了许多故事,也隐含了许多被遗忘的神之灵人之神。
当我一次又一次地走近,无法扼止心底的悸动,便有了执笔倾诉的欲望。
1
沁源只是一个县城,在中华版图中,它小得不能再小,但它该有的都有,漫长的建城史,相同的社会建制,那些从远古便繁衍至今的人群,都是一个谱系长久生存在这块土地上的证明。
而沁源与很多县城之不同,在于它是中国的缩小版,一样是山河壮丽,妖娆无限。山是太岳山,绵延几百里,河是沁河源,清澈如醴,蜿蜿蜒蜒,自北而南流过,直奔武陟流入黄河,从此与黄河血脉相连。
沁源有山,沁源人却视而不见,并不见他们提起它,虽然它就是沁源的屏障,我以为他们忘了,但相处日久才知道,山已融入他们血脉中,不提起是因为不需要,谁会把自己的手足一直挂在嘴边呢?虽然,灵空山是我们向往的避暑胜地,花坡是我们向往的人间天堂,但对于沁源人来说,那只是亲人般的存在。想一想,拥有这样山之灵的人群,该有多么让人羡慕。
沁源有河,滋生沁源人的骄傲,这条流经安泽、沁水、阳城、泽州,横切太行山,过济源、沁阳、博爱、温县,到武陟。恩养两省十个县域人民的河,虽不长,却也是渊源有自,文明传承有序。沁源人仿佛站在河的源头上,便能凝望到这河流的全程,便能体察到全流域人们的欢欣鼓舞,便能确知自己是文明的源头,便有了天下繁华皆入我彀般的骄傲和自信。
沁源人,代代生活于这里,与这块相对与外隔绝的土地融为一体,甚至连那些因为迁徙与逃荒以及各种人口流动原因来到这里的人都一样,来了,便从心底里融入了,成为沁源及沁源人的一部分,这真是奇怪的事。
沁源有佛有道有儒,佛意绵绵,人们善良;琴高乘鲤,人们逍遥。介子推去后,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封土堆,灵空山上的先师菩萨是唐懿宗第四子李侃,避难于此,削发为僧,人们敬奉。神与人,在这里相遇为安。即使社会变革,沁源也不会落下太多,到了近代,还有一位物理学家任之恭,他的成就声动国际,就连众所皆知的杨振宁都是他的学生,提起让人惊诧。经纬宏图,胸中丘壑,沁源人一样都不缺,却从不见他们狂妄,他们永远是那么不动声色。那么,能让他们为之倾倒并矢志不渝的到底是什么呢?总会有那么一样东西的,它不是物,不是事,一定是文化元素,是形而上的。
这个疑问,跟随着我,直到我遇到沁源秧歌。
而遇到这个被命名为戏曲小剧种的事物,需要到沁源去,从长治出发,要经过襄垣、武乡、沁县等小城,要从漳河跳到沁河,再溯河而行。从太原出发,要从太行跃到太岳,再贴山而行。而我经常忘记,还有第三条路,即从介休灵石出发,在太岳山中穿行。这样的翻越,是一场关于山河大地理的跨越,总是这样的时候,我才能深刻理解,为什么《红鬃烈马》里的王宝钏会穿一件山河地理裙,那是一种命运的暗示。
2
进入沁源地界,就能听到沁源秧歌。
沁源秧歌,沁源人人都能唱。
可以不会写作,可以不举炊火,可以不耕田犁,可以不在江湖纵剑,可以不去庙堂谋事,但不能不会唱沁源秧歌。我曾经不相信这个说法,我在每一个地方测试他们,沁源的酒桌上、太原的宴席中、采风的旅途中,面对我“不怀好意”的企图,沁源人总是不扭捏不拒绝,随时都能放歌,于是我彻底信了,这样的秧歌声声,不需鼓板与管弦伴奏,旋律就在他们心里回响。
而经久识见戏曲小剧种的消亡已有几分颓丧的我,在几年的测试中,不由得有几分振奋,也许弄清几分原因,或许对其它小剧种来说,有几分参考价值?
于是,我只能欣喜又盼望地一次次地来而又去。
3
数小剧种的起源都是民歌,民歌又是山西的标牌。
沁源秧歌,并不例外。
其实,追踪戏曲的起源,与民歌的起源是相同的,也就是说,很早很早以前,人们的文字还未发展成熟,人们需要表达心声和情感的方式就是唱,唱出欢乐,唱出悲伤,唱出生老病死,唱出自然给予的灾难和苦痛。毛诗序说: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也就是说,表达的欲望催动艺术的发展。
民歌唱了几千年,逐渐形成自己的地域风格和派系。戏曲发展上千年,逐渐集中华之大成,成为一个独特的中华戏剧体系,屹立于世界文化之林,风吹过,雨打过,霜寒侵袭过,都没有改变它的成色。至今,这两大文化分支,依然傲立霜雪,让人心生爱慕和骄傲,而这两大体系都以山西最有特色。实际上,民歌曾是戏曲的滋养物和参照物,细化到小剧种时,民歌又成了小剧种的前身,并保留着民歌的特色。
民歌,就是人民之歌,从古到今,无论东西南北,每一个时代、地域、民族、国家,在不同的地理、气候、语言、文化、宗教的影响下,都会产生一种供人类自娱、文化流传或生活实质的宣泄,他们以不同的样式传递他们的历史、文明以及爱,这样的歌谣,被称为民歌(或民谣),它是和人们的社会生活有着最为紧密联系的,且经过了广泛的群众性即兴创作、口头传唱后形成发展起来,既平易近人,又生动灵活。在山西有这样三支,一支是山西、内蒙、陕西三地交界的河曲,一支是以左权为代表的晋中地区,还有一支就是沁源。
再追踪民歌在沁源的发端,要到新石器时代,那时,因为河流的关系,这里便有人居住,在那些山洞里,文明层次还不高的人群,点起火光,驱散黑暗,又驱散了兽群,他们在这里生儿育女,采撷果实,打制石器,烧制陶器,在安全无虞的时候,也要欢宴以乐,于是他们便有了歌,歌之不足时,便有了乐器,现在我们能看到的考古成果,是陶埙,看着这粗制的乐器,不由得会冥想,那些个被兽群虎视眈眈的夜晚,火光尤自不息,有人睡去了,而艺术天分发达的人会吹起这样的陶埙,任呜呜咽咽的回声在大山里不停息地回荡着。那也是最早最原始的人群最单纯的快乐。
历史发展着,到了夏代,人们在这里用打制石器作农具也作武器的同时,用巧手和巧思,利用取不尽的石头,打制出了石磬,当石磬能敲出第一个音时,人们该有多么兴奋啊。我曾在一场宴席上,听到过石磬之音,那样的清亮悠远,那样的淡雅缠绵。无数个石磬响起来的时候,人们一定又开始歌唱。
万历版的《沁源县志》记录下一些遗响:“元宵节张灯放烟火,各庙宇汇集娼优赛神”“岁收民自乐”“沁地君子咏歌风雅”“陶唐氏之遗韵犹有存焉”。沁源的研究人员认为,据此可以断定,沁源在唐代时便有了民歌小调,且保持着唐代的风度和气派。且不说是不是可以这样断定,这些年的经验告诉我,地方志的编撰总是有很多编撰人主观的判断和意愿,尤其是明清时代,那些士子们总是把他们搜罗来的一些传说加了进去,这样就模糊了真正的历史与现实的界限,这让后人的考证变得艰难了一些。但民歌起源很早是不争的事实。
沁源就地理条件来说,是相对闭塞的,它与外界相通在古代来说,并不是易事,这样的状况,历来发展经济并不易,于是,历朝历代,人们就在这样相对封闭的环境里自娱自乐,田园劳动、人情世故、爱悦悲欢,都唱给自己听,“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人们在相互的爱与扶持的生存过程中,唱成了独属于自己的歌,而这歌在长期的繁衍与跌宕中,长成了沁源人的血脉。至今,沁源被称为民歌之乡。
到了明清时期,在大的环境大的戏曲剧种如昆曲、梆子成长起来的时代,沁源的人们在这样相对封闭的大山环绕中,发展着自己的娱乐方式,在民间成立了一些相对简单的秧歌班社,诸如麻巷、北园、乌木、前兴稍、渣滩、韩洪沟等秧歌班。他们在民间用自己的智慧和才能,发展出了两支秧歌形式,一是花鼓秧歌,一是散板秧歌。
花鼓秧歌,由一个扮丑角的老头妆领头,边打鼓边舞边唱,两个扮作彩旦,附和鼓手逗趣扭唱,四个以上彩女手敲旋子,随着鼓点伴歌伴舞。这里的鼓点分为头通鼓、二通鼓、三通鼓三类,场上歌舞都由鼓手引领,曲调根据场合和观众自由选择。
散板秧歌,这个秧歌领头的叫“挑高”,也称“伞头”,一手撑伞(类似戏曲中皇帝用的伞),用伞指挥队形变换和行进方向,一手摇环铃,示意曲子起止更换和人员上场,伞头还要根据场合和观众自行即兴编词演唱,可一人唱,可二人唱,也可数人围成圈集体唱,曲调自选,歌与歌之间不需要前后连贯,这是与花鼓秧歌不同的一点。
沁源秧歌到此基本成型,即一种自唱自乐的民间歌舞。没有正式班社,只是逢年过节打“地圪圈”演出,民间也叫“圪圈圈秧歌”。延续了很多代,沁源秧歌的词乐舞逐渐发展为二人或二人以上的对唱,有了简单的故事情节,并加进了少量的道白,加了服装和道具,到这里性质变了,沁源秧歌开始由叙述体向代言体变化,也即将要从民歌的队伍中脱离出来,向戏曲队伍靠拢。
但真正成为戏曲,还要经过一个大的事件,经过血与火的考验。
4
上世纪前半叶的世界,是个动荡不安的世界,气候动荡,经济动荡,社会动荡,旋即带来了战争的创伤。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起因是经济危机。1935年,意大利墨索里尼发动侵略战争,入侵埃塞俄比亚。1936年西班牙内战爆发。1938年德国希特勒阴谋之手伸向捷克斯洛伐克。1939年,德国对波兰发动突然袭击,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
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一部分的太平洋战争自然也在这战火的和弦之内,更与中国息息相关。
我们的邻国日本对我们举起屠刀的日子比欧洲国家燃起战火开始的更早。在我们的教科书上,抗日战争是从1937年芦沟桥事变开始的,到1945年日本投降,通常意义上认为是8年抗战。据说后来修订,改为从1931年“9·18”事变开始算起,是14年抗战。这个修改应该是科学的。
1931年的中国,多灾多难,入夏后,大雨暴雨大面积爆发,珠江、长江、淮河、辽河流域河水猛涨,水患波及湘、鄂、赣、浙、皖、苏、鲁、豫等八省,全国性洪水导致几十万人死亡。
就在这一年,因为世界经济危机的爆发,以工业国享受工业福利的日本,失业率直线上升,同时也遭受了洪水袭击,粮食减产,“为了日本民族的生存,为了解决人口问题,必须确保满蒙,而这与苏联的南下政策相抵触,可能会引发日苏之间的战争。届时,要把中国变成兵站,还要为与美国的战争作好准备”,《从九·一八事变到太平洋战争》一书中这样说。这是日本冠冕堂皇地把中国的人和地当作战争的工具和跳板。于是,1931年9月18日,农历辛未年八月初七,一场酝酿了2年的骗局,导致日军冲进沈阳,中国军队不抵抗,沈阳被完全占领,史称“九·一八事变”。
之后的几年里,民间都有大量的军民开始零星的反击,一直到“卢沟桥事件”,抗战全面爆发。
小小的弹丸之国竟然如此强横,与我们中国不无关系。
前几日,我赴北京观看了话剧《林则徐》,观剧之余,梳理了一段历史。林则徐虎门销烟之后,爆发第一次鸦片战争,就在这场战争之后,清朝与英国签订《南京条约》,失败的屈辱让林则徐看到了世界的样子。他整理出《四洲志》,并以此为蓝本,托同僚魏源编撰出《海国图志》,这本旨在唤醒海洋意识的《海国图志》的出世,并未唤醒中国人,但却极大地影响了日本,日本从此了解了中国,也了解了世界。日本的鸦片战争比中国晚13年,也即发生在1853年,一样经历了失败后签订丧权辱国条约的过程,但之后日本就老老实实地沉下身来,向西方学习,在内部实行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开启侵略中国的多个五年计划,1894年,震动中外的甲午战争不可避免地开火了,这一场悲壮的战争,打碎了清朝最后的尊严,走向了没落的难以拯救的道路。紧接着,是八国联军侵华,让中国更加步入水深火热之中。
实际上,九·一八事变发生的时候,沈阳就有日本驻军。甲午战争打掉了清朝的羽翼,八国联军侵华,签订了《辛丑条约》,这就让日本在东北驻军成为合法。在19世纪与20世纪相交之初,中国的主权就已不完整。
之所以讲出这样的渊源,是说不要孤立地看待一个事件,而要去追溯它的源头。
在这样的战争大和弦下,中国经历了4年的艰苦抗战,到了1941年,日本野心膨胀,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此时,苏德战争进入胶着状态。日军进攻香港,又在国内南方开始大规模侵袭。在华北,日军为配合太平洋战争,开始了疯狂的扫荡,以摧毁抗日根据地。山大沟深的沁源进入这场战争中。日军华北军司令官岗村宁次命令陆军第一军参谋长花谷正率41师团、36师团和独立第九混成旅各一部共万余兵力,以沁源为主要合击目标,分兵十路对八路军太岳抗日根据地大举侵犯,在三光政策下,所到之后,皆成废墟,荒无人烟。
为躲避这次大扫荡,沁源军民坚壁清野,全部转入大山中。岗村宁次下令建起“山岳剿共实验区”,中共太岳区党委和沁源县委决定对日军实行长期围困。这就是抗日战争史上著名的“沁源围困战”。
沁源秧歌蜕变的大土壤带着战争的烙印,带着民族危亡的激愤形成了。
那些藏在深山里的人群,需要精神的滋养,需要拧成一股绳的力量,那些周旋在一线与日军作斗争的八路军,需要士气的鼓舞,需要气节的拔高,那些自愿组织起来的民兵,需要与他们相融相连的沟通方式,于是,一个新的宣传队伍和宣传文艺的诞生,就提上议事日程。
与他们血脉相连的,自然是沁源秧歌。
1942年12月,在沁源城西乌木沟核桃庄,经过党组织批准,成立了一个沁源秧歌演出团。在此之前的1939年,沁源地下党就在城关镇创办了“农民夜校”,组织了一批秧歌爱好者进校,利用这样的文艺形式召唤民众,一方面还能宣传抗日政策。1942年,日军占领沁源后,这批人随着群众一起转移到乌木沟里。经过两个月的整编,健全了各种机构,建起了党支部,正式宣布剧团成立,当时的城关镇镇长胡奋之为之起名“绿茵剧团”。
在这一动荡的太平洋战争和弦下,绿茵剧团正式亮相,这个剧团的成立标志着沁源秧歌身份的转换,因为即将演出的都是有故事情节有人物的戏,沁源秧歌即将正式成为戏曲大家庭的一员。而绿茵之名,随着沁源人的77个春夏秋冬,至今让人念念不忘。
我记住了它,记住了它的成立地——乌木沟。
那么,到乌木沟去。
5
沁源县文化馆的龙青山陪伴我踏上了到乌木沟的路程。
我以为很近,没想到,从沁源县城出发,开车竟然也要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的确,当年如果离得很近的话,日军早已向他们下毒手了。当年肯定是没有现在的公路的,我问起当年,人们如何走到山里的,他们告诉我,就在山里走,山里有条古道,是人们出行的路。原来如此。古道现在还在吗?在是在,只是不好找了,人们不走以后,就被荆棘覆盖了。
想象着,当年人们是如何地仓惶间背井离家,踏上了躲日军的山路。他们告诉我,只是人走了,粮食带不走,家什带不走,房屋带不走,只能把值钱的东西随身装上,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家。可是,那时候,天灾战乱让这块土地早已是满目疮痍,又哪有值钱东西呢?
他们飞跑在山巅小路上的心情,我们今天已经无法体会了,但那时候留下来的秧歌声也许带着他们真正的表情。
到了中峪乡,换了车,又到了乌木村,再次换了村里的车。好车是进不了山里的。有了村长的陪同,我们一路往沟里开去。
这时的山间,已是初冬。沁源这个森林覆盖率在山西最高的地方,几乎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松柏还顽强地吐纳氧气与二氧化碳,而路过的野草都荒败了下去,还是有了几分苍凉的。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一直到车实在开不进去了,我们才下车步行。
森林的绿色与野草的苍黄就在身前,我踏着荒草一直往山里走,我想体会人们躲在山里的情形和感觉。抬头望天,灰蒙蒙的,不见蓝,连带着这周围的空气与心情也灰蒙蒙起来。恍如当初,看不见胜利的日子。
确实山大沟深,山里的水把相连不断的群山划出很多条沟,书上叫峪。人们就分散地躲在这一条条峪内,没有路,没有粮,吃的没有了,就吃山间果,吃树皮,有几个胆大的,曾经在夜里偷偷返回县城,偷回自己离开家时埋藏起的粮食。这个时候,命是最金贵的。只有活下去,才有其他可能。
也难以想象,当初刚成立的绿茵剧团,一无所有,没幕布,就拉一根绳子,把床单当成幕布,没有锣鼓,就把家用的脸盆、木升拿出来敲着,没有服装,他们自己的衣服就是服装。眼前只能是尽可能地设想着那样的情形,就在这样荒草丛生、野兽出没的山里,圈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方,就是舞台,挂起床单,敲起脸盆,就能演戏给人看。抬天望天,曾经的席天幕地,在我心里,回卷着几许沧桑。
他们告诉我,第一出戏叫《山沟生活》,没有唱腔,只有对白,全是即兴创作,那声声怨愤控诉出的就是对日寇侵略的揭露,就是对悲惨生活的反映。人们看着,兴奋着也痛哭着,想念自己的家,也有了扛枪杀敌的冲动。群众鼓动起来了,战士也鼓动起来了,人们打持久战的心理动机解决了。
看了乌木沟,体会到远在大山里斗争的艰难,我也该离开了。
顺原路,我一点点与山沟相背而行,回头望去,那曾经成立绿茵剧团的地方,竟然深藏入大山中,再也看不见。
看不见便看不见吧,它属于历史,属于战争,属于大山。我只是在路途中,顺着心愿来看一眼,天空没有飞鸟的痕迹,但我来过。
乌木,在当地的传说中,这里曾有一棵梧桐树,因此得名乌木。是不是这棵梧桐树引来了绿茵这个金凤凰呢?我不得而知。
据记载,乌木乃乘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是万木之灵。也许是吧,沁源之山在沧海桑田的巨变中,早已积攒下乌木的灵气,因此,绿茵剧团一成立,竟然为著名的沁源围困战插上一双飞翔的翅膀。
6
而我要确知它的故事,沁源人推荐我去找原沁源文联主席张怀奇。
在沁源城里七拐八绕,终于在一堆楼房的空隙里看到几排平房,带着八十年代的建筑痕迹,每户都有一个小院子。走进第一座小院子,院里种有花草,映入眼的门帘是那时候村中常见的样式,用菱形花布一块块对接起来的带有强烈时代记忆的布帘。掀帘推门,一个老人迎出来。
陪同的人说,这就是张怀奇了,曾任沁源县文联主席,说起沁源秧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我打量着这位年近八十的老人,方脸盘,头发已白,面色红润,走路不是那么利索,精神很好。
我用寻常声音介绍,我是从太原来的,想了解沁源秧歌的事。老人支楞起右耳朵,没言语。一会儿,他说话了:“你是哪里的?想干啥?”声若洪钟也如雷鸣,震得我脑袋发蒙,我赶紧也用打雷似的声音说明来意。
老人总算明白了,回头进卧室给我拿出一叠东西来,摊开来看,有一篇采访,有一本志书式的资料,然后,又兴冲冲地把我也拉入卧室,在里面来回翻腾,又拿了凳子,一下子就踩了上去,在柜子上面摸索,我吓了一跳,这么大年龄,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我连忙去扶凳子,摸索了半天,老人拿下一本书来,手颤巍巍的,带着骄傲和神秘的口气,说要送我,然后就找了笔,在扉页上工整地写下了他的笔名“浪音”。
这本书,名为《民歌民乐》,是沁源县历史文化丛书之一。
这样才坐下,我尽量不说话,听他说。
原来就是诗乐舞一体的散板秧歌和花鼓秧歌,在发展过程中,慢慢就成了多段对唱,反映两个人及两人以上关系的叙事歌,慢慢变成了两人或多人对唱,走向代言体的方式,有了歌舞演故事的性质。比如说,原来花鼓秧歌里的《游北京》:
男:拉花的姐来日了你个怪
俺唱一个秧歌叫你来猜
你知道北京城几十几道街
几道长几道短几道照直几道弯
女:耍丑的哥来稀不溜了怪
你唱一个秧歌俺也晓得
俺知道北京城一十八道街
三道长三道短三道照直九道弯
这就有了简单的故事情节,平时演的时候,还会加几句道白,有时候加上简单的道具和服装,民歌变成了小戏。
沁源秧歌属于曲牌体,每个曲牌自成一体,曲式结构一般为四句,也有两句三句五句六句等结构的。调式为宫商角徵羽齐全,旋律起伏较大,有的粗犷豪放,有的活泼诙谐,有的缠绵婉转,与山村生活相得益彰。沁源秧歌的语言要用沁源方言,比如说:
双扇扇门门单扇扇开
圪蹬金莲闪出来
叫声哥哥你快回吧(呀嗨)
咱妈妈叫俺们唤你来
歪戴帽子不踏踏鞋
三步两步跌出来
叫声妹子你回吧(呀嗨)
哥哥我还想摸两牌
这里的“圪蹬,闪,俺们,唤,不踏踏,鞋,跌”等词,就要用方言来唱,换了普通话,它就不是沁源秧歌了。在沁源秧歌曲调中,唱回板的歌必要加抒情虚词,一般加在中间或句尾,比如说上面的“呀嗨”,常见的衬词还有呀、儿、哎、哟、嗬、嚎、咳、哈、哪等,或者把这些单字叠起来,比如咿儿呀、呀呼咳、哎咳哟、哟哪呼咳、咿得咿呼咳、哎么哟得哟嗬等。
最开始演唱的时候,只有打击乐,有鼓、锣、镲等,打击最简单,以节为鼓。后来才加了弦乐,才分开文场武场。
沁源常见的曲牌有《九连环》《八仙庆寿》《八扇屏》《十劝人》《大挑腔》《大观灯》《大走西口》《五哥放羊》《开花》《孔子哭颜回》《卖芫荽》《画扇面》《草船借箭》《赵州桥》《混江龙》《游花园》《碾糕面》等几百种。
张怀奇说,他在研究中发现,最有意思的是《九连环》,这个竟然是我们都知道的《茉莉花》的调,这个《茉莉花》全国人都会唱,香港台湾都会唱,还出现在中国申奥那8分钟的片子中。只有在沁源,它叫《九连环》,说不定,《茉莉花》都是从沁源的《九连环》来的呢。听着老人的语气,我不想去追踪真相,倒觉得有几分可爱。
按说,沁源秧歌应该有360调,可是至今只收集回来200多种,由于以前没有媒体,无法记录,老艺人不在了,技艺也随着他们失传了,有时候收集的人不会记谱,也导致一部分没能记录下来。说起来,还是很可惜的。
听老人说话,时而欢快,时而激奋,还气哼哼地念叨着,有些人说法不对,沁源秧歌的历史比晋剧长,怎么能把历史写成吸收晋剧呢?
老人抱着他的资料,舍不得撒手。弄懂他的意思后,我对他说:张老师,我只是复印一下,我不会抄袭你的。他才放开了手。这句话,吼尽了我的力气,把我嗓子也吼哑了。拿着资料和他送我的书,我离开了他的家。
已经走出了院子,却见老人没穿外套就跑出来了,追着我的车子,喊,等等。然后把本来握手作别的话变成了嘱咐:你能不能给县委领导捎个话?再把绿茵剧团成立起来?这样才能完整地传承和保护沁源秧歌啊。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看着老人的情形,我也只好点头。
车开走了,他还站在风里。
坐在车里,我不说话,一是耳朵快被震聋了,二是我还在回味。为什么,他们对绿茵这两个字有浓浓的执念呢?
7
1942年12月,绿茵剧团在乌木沟成立后,剧团就与逃难的群众住在一起。大家对日军扫荡情况估计不足,没想到他们在县城扎下了据点,修筑了碉堡,要长住。山中没有了粮食,大家就在八路军战士们的掩护下,进城抢粮,鬼子察觉后,1943年2月突然包围了乌木沟,曾为绿茵剧团命名的镇长胡奋之被捕,之后被杀害。
第一出戏《山沟生活》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排演出来的,控诉着日军的罪行,号召民众抗日。然后又排出《出城》《抢粮》等节目,都是取材于真实生活。绿茵剧团从成立伊始,就走的是现实主义道路。再没有什么比真实生活更能打动人的了,一时间,这支战斗的文艺队伍让群情激奋,抗日的浪潮在人们心头翻滚,被打动的不仅仅是民众,还有八路军38团团长蔡爱卿。蔡团长体会到剧团的简陋和艰难,给剧团捐赠了牲口和战利品,还有部分服装道具。
剧团上下倍受鼓舞,他们开始跋山涉水,走上了真正的敌后抗日宣传。他们就带着简单的行头和戏箱,奔走在晋中、晋东南、晋南等地,一时间,绿茵剧团名声大噪。
1943年5月的一天,他们正在灵石县演出,周围村庄的人听说了,都来看戏,竟然有10多个日本兵也偷偷来看,他们白天演古装戏,晚上演现代戏。晚上演到高潮处,灵石李县长上台说:大家说他们演得好不好?不好吧?他们没行头,穿得破烂,但他们是沁源人,吃的是野菜树皮,为了抗日,为了打倒日本鬼子,他们组织起来进行宣传,揭露日本鬼子的残暴罪行,我们要向绿茵剧团学习,打倒日本鬼子。一时间,群情汹涌,大家除了给剧团捐了小米,还表示要抗日去。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有两个日本鬼子不走了,非要跟着绿茵剧团,剧团把小米分给了难民,把日本鬼子护送到太岳一分区,又继续走上了他们宣传的山路。这段故事,是沁源人都能津津乐道的,只是他们都不知道那两个日本鬼子的下落。
1943年,绿茵剧团被县委收编,真正成了党的喉舌。在这个时候,剧团有了自己的编剧关守耀,关守耀把自己关起来,写出了剧本《回头看》,这部剧设计了秧歌唱腔,乐队加了文场,配器里加了板胡、笛子、二胡、笙、唢呐等乐器,元素齐备,沁源秧歌正式成为戏曲剧种。
剧团一直以八路军为标准来要求自己,与群众打成一片,有着良好的演出台风。每到一地,剧团都受到热烈欢迎,但却被日军视为眼中钉。他们一边写剧本排新戏,一边到处演出,一边还要躲避日军追杀,就这样,一直坚持到1945年太平洋战争结束,日军投降。
随着战争和弦的终止,沁源围困战结束了。两年半的围困战,沁源军民创造了奇迹,沁源养育了太岳区8个县的抗日政权以及38团25团两个子弟兵团,8万沁源人民牺牲1万、参军1万、伤残1万、随军1万,做出了巨大贡献,在这样的艰难困苦中,沁源没有一个人当汉奸,日军在沁源建不起一个维持会。在这场战争中,沁源军民以弱胜强,用夜袭战、地雷战、麻雀战等战术作战2700余次,毙伤日伪军4000多人,是毛主席《论持久战》的伟大实践。1944年1月17日,党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特地发表了《向沁源军民致敬》的社论,指出“模范的沁源,坚强不屈的沁源,是太岳抗日民主根据地的一面旗帜,是敌后抗战中的模范典型之一”。而这伟大的奇迹之后,不能说没有绿茵剧团的功绩。
日军走了,解放战争开始,绿茵剧团受党指示,又踏上为解放战争宣传的道路,他们排演新的剧本,《虎孩翻身》《血泪仇》《白毛女》等是他们常演的剧目,好多解放军战士就是听着这样的秧歌,走上解放的道路,还有许许多多太行太岳的战士,听着这样的秧歌南下。
多年后,一个叫郭建如的出生在福建闽北的人,踏上回沁源的路程。他的父亲是长江支队(南下队伍,最后落脚福建,为福建的解放和建设做出巨大贡献)的一员,母亲随父亲到了福建。郭建如知道自己的家乡是沁源,他的父母都会唱沁源秧歌,也都给他说起过绿茵剧团,他记得父母说起来时眉飞色舞的样子,那是父母共同的快乐,那是父母对家乡殷切的可以诉诸于口的思念。多少年过后,父亲过世了,郭建如带着94岁高龄的母亲于2016年7月1日踏上了回家的路。家乡人用最热烈的方式欢迎他们的福建游子,他们唱起了那首《望延安》,郭建如的母亲激动得落泪,那天全场人都在唱这首著名的《望延安》,也都在落泪。他说,他们这离家的第二代,永远会记得这委婉动听柔和细腻的沁源秧歌,永远眷恋着沁源这块土地。
而那首《望延安》,我听过,非常好听。
一九四二年,正当秋收天
日本鬼子大扫荡,来到了沁源
又杀人,又放火,真呀真野蛮
沁源人从此遭了大难
半夜就起身,鸡叫就爬山
铺黄蒿,盖白草,冷水拌炒面
扛起枪拿起刀,展开围困战
多少人白天黑夜望延安
在赵凤翔与郭天印的《沁源秧歌沁源人》一文中,谈到这首秧歌,说明它诞生于围困战时期。但不知道谁是它的第一作者和修改者。而张怀奇老人在接受采访时说过,是他把当时大家随口唱的沁源小调《躲反歌》收集起来,整理出歌词,配上《梳妆台》调,就是现在沁源人几乎都能唱的《望延安》。那么,这首秧歌,确实是找不到第一作者了。
伴随着解放战争的三年时间,绿茵剧团坚持到了新中国成立前夕。1949年1月,绿茵剧团被当年的太岳军区第一军分区政治委员刘开基(曾任沁源县委书记)带往汾阳地委,1953年,剧团调往省里,大部分人进入山西省总工会工作,抗战时期声名赫赫的绿茵剧团结束了它第一轮的历史使命。
1959年,沁源县委县政府听从群众呼声,再次成立绿茵剧团,这时候,张怀奇老人进团成为副团长,也是编剧。他们移植了很多现代戏,比如《野火春风斗古城》《王老虎抢亲》《墙头记》,尤其是《小二黑结婚》最是有名,还曾获得晋东南地区汇演奖,也创作了一些新戏。一时间,沁源秧歌唱响山西。
文革开始后,秧歌团落幕。人员并入沁源县人民剧团,秧歌的足迹被隐藏。
1977年,绿茵剧团第三次成立起来。只是这一次出世,虽然前几年还有一点市场,但后来越来越难以生存,留下的最后7个人,带着戏箱投奔了沁源县焦化厂。这一次,绿茵剧团消失在经济浪潮中。
时光荏苒,一直到2010年,沁源县再次挂牌成立秧歌剧团,与沁源县晋剧团一起,一套人马两块牌子。这样,剧团的人要学两个剧种,演两个剧种,以这种方式让秧歌存活。团长郭云丽以俊美的扮相、甜美的嗓音著称,剧团声誉鹊起,给秧歌带来了新的命运。
从1942年成立到2019年,77年,绿茵剧团与国运相牵,演绎出了三起三落的如歌行板。
实际上在民间,沁源秧歌并没有停止它的活态传承,像张怀奇老人这样的人还有。可惜的是,第一代绿茵剧团的人,已经全部过世,他们的故事只是成了人们口中的传奇。第二代绿茵人还有几位生活在民间,比如说南月兰,他们在唱着秧歌欢度春秋,他们在节日里依然把他们身上的绿茵精神唱给他们血肉相连的父老乡亲,同时,也在保留着旧时的故事和旧时的记忆。第三代绿茵人,也同样散落在沁源各地,他们唱在庙会,唱在非遗活动中,唱在每一个他们想表达喜怒哀乐的地方,绿茵在不在,秧歌活着。
除了绿茵人的秧歌,2011年,沁源又成立了一个沁源秧歌协会。我见到当时时任沁源秧歌协会主席的雷玉清,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我抱出了8本《沁源秧歌》杂志,从2011年开始,每年一本,那是他多年的心血。我问他,为什么做这个事,他说,只是喜欢。那以后呢,他说,不敢想以后,现在只是想培养几个人能接了他的班,以后还有人传承沁源秧歌,就满足了。
其实,不管有没有组织,沁源人都在唱秧歌,只是相对于传承和保护来讲,可能需要政府之力。而要大肆恢复200多种沁源秧歌的所有演出,我认为,也只是博物馆里的遗存。时代已经不会回去了。
我忽然懂得了张怀奇老人的嘱咐,恢复绿茵,他只是想把静态的资料变成活态的传承,变成活生生的生活的一部分,同时保留下历史的记忆。
而历史,永远只能是记忆。
时间如流水,就像沁河,它永不停息地流淌,带走了所有光阴的故事。
8
任何浮光掠影般的搜索,都只能流于湖水表面的浮萍,只有经过切肤般的感受,才能更深刻。
而我,确实经历过。
2019年是个干燥的年份,去年深冬未雪,初春依然未雪未雨,那干燥便如恶魔一样,隐形于很多个角落,只等一个引子到来,它便可以肆虐。终于,太久的坚持在恶魔的阴影下抵挡不住,便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远的归于远,近的却让人不安。
3月29日,恐怕很多人都对这个日子终身难忘。
火,沁源的森林起火。山,树,绿,曾经是沁源引以为傲的资源,可此时却在大火中经受着煎熬,火焰狞笑着,瞬间就从王陶一路向东南而去。人们来不及反应,那些树,就已经化为灰烬。
国省市县紧急四级联动,指挥部成立,军队武警消防战士们奔赴沁源,拉开灭火的战线。在火情面前,第一要紧的是生命,无数个村庄在当天被叫醒,党和干部冲在前,动用一切力量把乡亲们送出去,即使不能控制大火,也不能让人伤亡。事隔77年后,沁源人又一次背井离家,去不熟悉的地方,只是这次不用再去山里了,在火情不严重的乡镇和县城,设置了许多个安置点。大火无情,但无一人伤亡。
在那些临时的安置点里,早有人送来物资。不愁吃不愁穿,担心灾后心理重建,县里还组织了文艺队伍,奔赴安置点表演。
他们演什么?
沁源秧歌!
他们彼此都熟悉的沁源秧歌。那时候,他们对火情没有准确的信息,也不知道哪一天才可以返回家园,家里的鸡牛羊猪都没喂,家里的财产都没带。
唱着唱着,唱的人哭了,听的人也哭了。
就这样,他们一直坚持到几天后,大火扑灭,他们安全返回家园;当然,家里财产没有丢失一点。而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指挥部几天几夜的忙碌,沁源人和国家几级政府和官兵再次打赢了一场围困战。
武警消防官兵一支一支一天一天地撤离。每次撤离,路过的村庄都会有人出来,给官兵们送鞋垫、送鸡蛋、送锦旗,表达他们深重的谢意;当然,他们在送行中,还会唱起他们的沁源秧歌。
我看到老乡们的泪水,我看到官兵挥手再见时的泪水。
我也曾经在这样的场合中,忍不住泪流满面。
是这样的切身体悟,让我的心和身如油煎如水浇如刀割,飘飘忽忽,幽幽暗暗,欢欢喜喜,悲悲切切。
我就在这样的感受中,明白了沁源秧歌之于沁源人,是长在骨头里的,是流在血脉里的,一刻也不能分割,但凡要分割,会疼。
一个地域里长起来的小歌小戏,竟然这样的深刻。它与这个地域,与这块地域繁衍出的山水密不可分,也许时光太久了,会视而不见,但它不会让你忽视轻视和忘记。
9
带着一些飘渺幽思,我离开沁源。
他们唱着秧歌送我。
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
扁担肩上磨,担的都是歌。
祖辈唱山歌,流成大沁河。
歌儿养了我,越唱越快活。
路边已是荒原的凉,我在秧歌声中回头,山还是太岳山,河还是沁河,山河无言,山河长宁,山河写就旷世的故事,故事在陶埙和石磬的伴奏下,唱成歌。沁源人守着自己的山河,一代代唱着自己的歌。
比起其他小剧种,沁源秧歌是幸运的,只要沁源人还在,沁源秧歌就在,不管有没有演出团体,它都在,也许会回返民歌本质,但它不会消失。
尽管现在看去,大山把这一切都回环于环抱中,只留给外人一些飘渺孤鸿影,但我们走过时,就能知道,它在。这,比什么都重要。
(发表《牡丹》2020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