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活干得好不好,从立在墙头和挂在山墙之上的农具就可以看出来。有的人家农具即使闲放起来都擦得锃光瓦亮,相反有的人家不管什么时候,农具都是锈迹斑斑,毫无秩序地堆放在仓房里。我想这时候的农具如果有情感的话,夜里它一定会哭泣,埋怨主人的冷落。
我出生在农村,对农具印象很深。我喜欢锄头,特别在父亲铲地的时候。长长的锄头把在父亲手里攥着,一去一回,黄豆苗间的杂草立刻放倒,锄头和土壤之间摩擦出的声响和父亲喘息声,让跟在后面的我不停地思考铲地的原因,小草那么小,它们会影响黄豆多少产量吗?为什么要剥夺它们生存的权利呢?铲地时多数都要赶上大晴天,因为这样才能保证刚刚铲掉的小草彻底没有活的机会。烈日当头,锄头铲起的尘土一次次飘起,又一次次被父亲的汗水击落。父亲忙完田里的活,我就跟着父亲回家。在回家的土路上,我抢着拿锄头。我拿锄头不是扛在肩上,而是让锄头翻过来,让锄头弯形的梁朝下,我推着锄头在土路上跑,这时锄头就成了我的小车。农村的土路很窄,只要经过雨天,路上就会有很多车辙,我的小车随时可能遇到路障。快速前进的锄头遇到石头或者车辙之后,锄头把一下子顶在我的肚子上。这种急刹车事件很多,每次父亲看到我龇牙咧嘴喊疼的样子,都会责备我几句。虽说用锄头当小车推,有时候会受点小伤,但我还是比较喜欢锄头,想起小车留在土路上弯弯曲曲的痕迹,不禁让我联想起坎坷的求学路,以及大学毕业之后,我在求职和成家中遇到的种种艰辛。
相比锄头,我不喜欢镰刀。因为家里种水稻,所以镰刀有好多把。农闲的时候,父亲会把镰刀刷干净之后挂在仓房的木门上。为了避免我拿镰刀玩,父亲把镰刀挂得很高。那年冬天为了制作冰尜,我偷偷地拿着凳子把父亲那把最锋利的镰刀取下来。在仓房里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做冰尜。我选用一段松木做冰尜,松木坚硬,即使镰刀锋利,制作过程也不简单。父亲不让我用镰刀,再加上父亲就在院子里打苞米,我生怕他会到仓房发现我用镰刀,出于紧张的原因,我不一小心,镰刀一下割破手指。刚开始的时候没有感觉到疼,我看到食指上割出了一道口子,没有立马出血,但随后从伤口处不停地流血,我才感觉到疼。邻居家的朋友发现我手上出了很多血,他用棉布给我包扎上,可是包上之后,还是止不住血。我们没有办法立刻跑出仓房向父亲求救。父亲看着我手上的血已经把两层棉布湿透,嘴里责骂我不听他的警告偷偷使用镰刀,跑到屋里从药箱里拿出纱布和消毒水,给我重新包扎起来。虽然我手指受伤了,但还没有躲开父亲的一顿教训。晚上我躺在炕上手指疼得睡不着,隐约听见父亲在厨房里忙活什么,等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一个冰尜放在我的枕边,就是用那段松木做的。
那次使用镰刀给我造成很大心里阴影,自那以后我很少使用镰刀,食指上至今还有一处镰刀造成的疤痕。要说对农具印象最深刻,还得说父亲,他和农具有着独特的情感。父亲是种地的好手,我家里的农具,无论是铁犁、铁锹,还是铁镐,不管到什么时候,它们脸上都不会有污垢,每次使用完,父亲都会像洗脸一样,除去它们身上的泥土。父亲说农具需要爱护,如果不及时清理泥土,它们就会生锈,一旦生铁锈,它们的使用寿命就会大大减少。父亲对农具的保养,让我联想起我们对待自己的身体。如果我们平时生活不注重节制和保养,暴饮暴食的话,我们的身体健康状态也会出现问题。
父亲最喜欢的农具,我猜想应该是铁锹。因为父亲随我到农场定居之后,竟然把五常老家的铁锹带过来。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这么远把它带过来?如果需要再买一把就算了。父亲说那把铁锹他用的年头多了,使顺手了,扔在老家没人用,上锈就可惜了。春天时,父亲用那把铁锹翻菜园子。初冬时,父亲喜欢到农场附近的河沟里抓鱼,也会带着那把铁锹。但抓鱼时铁锹的任务就变了,不再是翻地,而是砍冰。父亲的铁锹刃很锋利,十公分左右的冰层,三五下就会被砍开。冰层被打开之后,父亲用铁锹在泥水里搅动,等泥水浑浊不堪时,鱼就会探出头来,这时父亲再用抄网把鱼都抄上来。父亲就靠这样的抓鱼模式,抓到很多鱼,鲶鱼、鲤鱼、鲫鱼和老头鱼,经常一次能抓到十多斤。家吃不了,就送给邻居吃。邻居都夸父亲抓鱼厉害,父亲却说它抓鱼工具好使,都是铁锹的功劳。父亲说最关键的是北大荒的生态资源好,在老家用这种方式抓鱼,肯定是抓不到的。
就在前几天,我发现父亲把铁锹头和锹把卸下来了,只剩下锹把立在阳台里。我问父亲铁锹头放哪了?为什么要拆卸下来?父亲告诉我铁锹面裂了,估计是冬天砍冰抓鱼时砍断的。他说他去五金店想再买一把铁锹,可一直没选到合适的,说现在的铁锹质量没有以前的好,后悔用铁锹替代冰镩了,要不这把跟他多年的“老伙计”也不会“牺牲”。父亲在阳台里拿出铁锹头,看着锹面上的裂痕自言自语地说:“这铁锹看来也到寿了,就跟人一样啊,岁数大了,身体也就不行了!”我不知道一把铁锹正常寿命是多长,但这把跟父亲十几年的铁锹已经光荣完成它的使命。这把铁锹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件农具而已,可在父亲的眼里,它则不是,它是父亲在老家务农岁月的见证者,它的背后是永远难忘的故乡。
我从父亲看铁锹的眼神中,仿佛能读懂他的内心,他是不是在铁锹身上参悟到自己的人生呢?父亲是农民,我不是,父亲喜欢的农具是铁锹,我喜欢的农具是粉笔、教材,还有黑板。(首发于4月22日,《中国应急管理报》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