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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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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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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

林雄是个性刚强的人,只是有些懒惰,小时候由于家贫没有读一天书,解放后在大扫盲运动中学了不少文化,虽然是富裕中农却在生产队当上了会计。由于学了文化,林雄开始读大量的闲书,其中《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演义》、《七侠五义》这类历史小说不但读得滚瓜烂熟,而且能够给村民们讲故事说书。农闲时家里总是坐满了听书的人们,全神贯注地听他说书,直到深夜人们才怏怏散去。林雄精彩说书给毫无文化娱乐的古树村带来了些许生气。

林陆从小就记得养父林雄的脾气很坏,对老婆孩子时冷时热,冷时非打即骂,热时也亲得要命。

林雄生性小气,自家吃好的不愿意让外父外母看见或闻见,也不愿意给他们吃。林陆记得他五六岁的时候,一天晌午吃饺子,饺子煮进锅里的时候,林雄就坐在炕上等着妻子捞饺子。胡兰将饺子煮出之后盛在了盆里端到了炕头上,却忘记了往炕上拿碗筷就急忙端着一碗饺子去给西院的父母亲送去了。林雄坐在炕上等着妻子回来,妻子可能和父母亲说话去了,一直不见回来,他那古怪脾气开始发作了,跳下地将一盆饺子“忽嗵”一下,倒在了地下。

胡兰进门看见饺子被丈夫倒到了地下,气得哭起来,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林陆虽然还小,但他感觉母亲气坏了,要出事,于是赶快跳下地去找母亲。他出来并没有找到母亲,望一眼村道上也没有人,房前屋后也没有找见,一着急马上跑进家对父亲喊:“我妈不见了!”

林雄担心妻子去寻死上吊,害怕了,急忙跳下地往外跑,并对儿子喊:“去你姥爷舅舅那边去看看!”

林陆跑到姥爷和舅舅家去找,还是没有找到母亲,他就又跑出来,跑回到自家院内。此时他看到父亲林雄正在往开推凉房门。凉房门从里面被人顶住了,说明胡兰就在里面。林雄使劲往开撞门,一下二下,第三下撞去时,门终于被他呼拉一声撞开了,他发疯地往里面冲。林陆也跟着跑了进去,就见胡兰已经吊在了房梁上。林雄个子大力气也大,扑上去就将妻子从房梁下的绳套上抱了下来,放在地下,拼命地呼喊着妻子。林陆哭喊着扑在母亲的身上嚎起来,好半天才看到母亲缓过气来,嘴里抖上了白沫儿。

胡兰醒过来时,两只眼睛里流出了悲伤的眼泪,痛苦地挂在脸上。

事情惊动了林陆的姥爷姥姥以及两个舅舅。胡三带着儿子铜柱和铁柱过来,气得在地上直跺脚。

胡铜柱人老实,安慰着妹妹胡兰,没有对林雄说什么。

胡铁柱年轻气盛,对林雄说:“我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胡家和你没完!”

林雄没有说话,抱起妻子回到了东屋,放在炕上,并且亲自冲了一碗红糖水给妻子喝下。看着妻子渐渐缓过劲来,他才放下心来。

林陆七岁那年,胡兰突然患了重病,肚子疼得非常厉害,在土炕上打滚儿。林雄叫了村子里关系不错的八位年轻人和他一起将妻子用担架抬到了柳树镇医院。医院一检查,告诉林雄说:“你妻子患上了宫外孕,莫不说柳树镇这种小医院了,就是河川县医院也没有这种治疗技术,赶快送河西县医院吧,送晚了病人就没命了。”

林雄一听吓坏了,当场就哀求本村那八个年轻人,要他们帮忙把妻子送到河西县医院医治。当时那些年轻人都和林雄同年仿佛,彼此差不了几岁,他们分别是,胡铜柱、胡铁柱、牛青山、扈有钱、冯效先、冯效青、邱明和李挨虎。这些人中除了胡家弟兄二人是亲戚之外,其它人都是村里的村亲,虽然他们平时对小气鬼林雄有些不满,但在这人命关天之际谁也没有退缩,尽管知道从柳树镇到河西县有七十多公里,可他们有一腔助人为乐的热血,没有一个人畏难,一致答应要把病人送到河西县医院去。就这样,他们用担架抬着胡兰向河西县进发。七十多公里的路程他们走了十几个小时。一路上,林雄不但要照顾病人,还得为抬担架的人们向路边的住户要水喝,好在他从柳树镇街上走前就从食品店买了二十个饼子,没有让大家挨饿。病人终于送到了河西县医院,大夫们立即对病人进行抢救。危在旦夕的胡兰终于被医生从阎王殿拉了回来。林雄为了报答送妻子的人们,把大家请进河西县的饭馆里吃了一顿饭。大家吃过饭之后,除了胡铜柱留下帮助照顾妹妹之外,其余人都坐上通往河川县的班车返回了柳树镇,回到了古树村。

胡兰经过医院医治,一月后出院了。

林雄带妻子回到村子里,又在家摆了一桌酒席,感谢那八位村亲的帮忙。

胡兰生病住院那会儿,林陆都是跟着姥姥一起过的,姐姐林月正在上学。干瘦的姥姥给林陆留下了终身难以忘怀的记忆。

林陆从小就知道父亲林雄的脾气古怪,让人捉摸不定。他对妻子或者儿子既怜爱又很残忍。怜爱之时就像鲜花一样被他捧在手心,痛恨之时就立刻咬牙切齿,不顾三七二十一非打即骂,让你痛不欲生。

林雄靠着扫盲学来的珠算知识当上了生产队的会计,说书讲故事的本事更是十里八村罕见的,从而也赢得村民们的拥戴。在林雄喜爱读书的影响下,林陆从小对文化知识非常渴望,小学三年级开始就读上了文学名著,且不说父亲林雄炕头上的那几本历史小说,就是村子里有文化人的家里所有书籍他都借来看过了,甚至能够借到旧版的《红楼梦》和《西厢记》这类文学名著,当时这些书在偏僻的农村很难找到。但是他却找到了,并如饥似渴地反复阅读。上学路上,煤油灯下,林陆忘我地陶醉在文学大师们虚拟的世界和那些动人的故事之中,为主人公的悲伤而流泪,为英雄们的壮举而兴奋不已……于是乎,他爱上了文学,爱得如醉如痴。把村子里能借到的小说看完之后,就到外村借,甚至还到柳树镇上借,到县城的书店去买。解放后柳树镇成为公社所在地,是河川县西部最大的公社。林陆由于家庭条件还说得过去,所以可以到柳树镇新华书店去买书,当然也就买不到那些被禁卖的书籍,但是象《林海雪原》、《艳阳天》、《金光大道》和《铁道游击队》等一类小说是可以买到的。这些书籍成了林陆的精神食粮,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他经常捧着一本书在看,对其它事情漠不关心。但是放学回家后,林雄总要给他找营生做,担水拣柴是不可少的,这就减少了他许多看书时间。水井在村子最南头,而林陆家离水井至少有二百米。林陆八岁上学那年就开始替林雄挑水,每天上学归来时必须把水瓮担满,一缸水需要三担水,而幼小的他每次只能挑半担水,多了挑不动,因此得挑六担水才能完成任务。挑水是林陆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否则林雄就会骂他,不高兴时甚至于打他。八九岁的孩子担水本来就很吃力,有一次他担水路过邻居曹江家门口时,曹家的那头肥猪拴在院子外,拴猪的绳子特别长,那猪拖着绳子转圈儿,看见有人过来就慌忙乱跑,结果拴猪绳把林陆的水桶挂住,并挂倒水桶,两只水桶一齐倒地,水流一地。林陆也跌倒在地,身上被泼满了水,他十分气愤,爬起来举起扁担就打那只肥猪。肥猪被他打得杀上似的呜哇呜哇地乱叫。曹江从家里跑出来了,张口大骂。林陆不敢还嘴,拿起扁担挑起水桶垂头丧气地往水井返。人小扁担长绳也长,扁担绳必须绕两圈儿到扁担上才能挑起水桶。晚上,曹江把林陆打他家猪的事情告给了林雄。林雄对儿子又打又骂。

除了担水之外,林陆每当放学归来必须去地里拣柴禾,玉米茬或者葵花茬必须拣满一担回家,才能有时间去玩耍或者看书。林陆人小,拣一担柴禾并不容易,有时候就动脑子耍奸,将玉米茬碴满箩头的一边,而另一边则是空的。他挑着一担柴禾到了家门口时,故意将碴满玉米茬的那一头面向家门口,好让父亲看见,让其以为他拣满了一担柴禾。半担柴禾伪装成满担的事情马上就被林雄识破,他免不了再次被责骂,甚至挨打。

林雄对儿子林陆说:“看书吃不饱肚子,必须先学会做营生,然后再看书。”

前面说过,林雄本人特别懒惰,不愿意每天动弹回来再去担水,既然儿子已经能够担水寻柴了,他就逼迫让儿子多干点活儿,减轻他自己的负担,何乐而不为!

尽管如此,林陆也不误自己偷空去看小说,他已经成了书迷。

林陆由于看书多,对战争故事挺感兴趣,对那些英雄人物非常崇拜,那些拿着枪趁着夜色消灭日本鬼子的故事激发了他。每当夜晚,他就开始带小伙伴们玩战斗游戏,把大家分成两组,一组为好人,另一组则是所谓的敌人。游戏开始之后,两组孩子分别找地方藏起来,然后互相寻找,只要发现对方就用手指“敌人”发出“扣——”地一声喊叫,意味着对方已经中弹,必须倒下,并淘汰出局。两组人马拚杀,最后全部倒下那组为输,另一组则为赢。刚开始林陆只能找来大春、二春、春光、一勇、有粮、马明等同龄的小伙伴们玩。大家没有其它玩的游戏,感觉这是一项有意思的玩法,所以每当吃过晚饭,许多孩子就聚到一起开始玩打仗“扣”。时间一长就吸引了其它的孩子们,一些比他们大的孩子也加入了进来。

临近年关,林陆又想出了一招新的玩法,用木头自制手枪,将小鞭炮装在枪口上,然后用香头点燃,对准“敌人”开枪,对方就得应声倒下。于是许多孩子开始自制手枪,这种玩法也就蔚然成风。然而,点燃鞭炮很不及时,往往在你点燃之前“敌人”就已经逃遁了,所以林陆又开始研制“火柴手枪”,用自行车里胎剪成条儿,然后装在木制手枪上,枪口处装上火柴头上揉下来的磷,将皮筋拉后勾在手枪后座上,看见“敌人”时就搬动枪机,皮筋带动铁棍儿制成的枪栓向前冲撞,装在枪口处的磷火就会被撞着,发出“啪”地响声,而且还闪烁着火光冒着烟雾。后来皮筋又被自行车气门芯上用的橡皮筋所代替,“手枪”制作更为先进了。

孩子们的玩耍引起大人们的关注,大家都知道这是林陆的杰作,于是有人就说:“林陆这小子有头脑,鬼精鬼精的,将来错不了,有出息!”

林陆上一年级的时候,姐姐林月还在上六年级,姐弟两个一起去学校上课,放学后一同回家。可是林陆上二年级的时候,林月考上了中学,到柳树镇读中学去了,林陆只好跟着本村的小伙伴一起去上学。姐姐不在了,林陆就经常受同村个别大点同学的欺负,他生性善良,不愿意与人为敌,一个人拿着小说边走边看,尽量减少与他人发生的口角。

林陆看书多,自然产生了编造故事的欲望,小学三年级上半学期,他的作文大多成了班里的范文,老师将他的作文在班上朗读。作文里的故事大多都是林陆编造出来的。导致同村的同学马明对同学们说,林陆作文中的故事都是假的,编造出来的。于是就有人告诉了老师。老师听了就不再把林陆作文当范文。若干年后,当林陆真正理解文学作品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才弄明白那叫虚构,是文学创作的一种必然手段,而并非造假。三年级以前,林陆的学习成绩是不错的,可是到了四年级第二学期,国家遭遇三年自然灾害,他的命运随之改变。

说是三年自然灾害,其实河川县并没有遭灾,但是国家把这里的粮食都统一调走了,社员分不到粮食只得挨饿。

那年春节刚过,林雄家里就已经断粮,连谷糠和麸皮也所剩无几了。林雄的小舅子胡铁柱半夜三更来找林雄,两人钻在煤油灯下悄悄密谋,铁柱说:“姐夫,咱们出去逃难吧!”

林雄吃惊地望着铁柱说:“逃难?往哪儿逃?”

铁柱低声说:“进草山的牧区去,我已经偷偷跑去草山场汗大队联系好了,那儿的大队长和我认识,也有些交情,你和我还有我哥咱们三家人一起去,去了不用挨饿。牧区有国家供应的小米,他们答应给咱们分小米吃,让咱们帮他们做营生,吃饱肚子一点问题也没有,省得留在这儿挨饿。”

林雄不放心地问:“人家肯收留咱们吗?那儿可是牧区,都是牧民,咱们与人家语言不通,能行吗?”

铁柱解释说:“那儿有许多汉人,再说大多数蒙古牧民也都会几句汉语,交流不成问题,你放心好了。咱们为了全家活命先过去,那儿的活儿也不重,就是给他们打杂,比如给羊剪毛,给马打鬃,杀牛宰羊,掏羊圈掏牛圈,帮助牧民放牧等等,反正是哪里有活到哪里去。咱们先在那儿混上半年,等河川县情况好转之后再回来。”

林雄担心地说:“咱们偷偷逃走,再回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古树村生产队还会要咱们吗?”

“姐夫,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到时候咱们再想办法,眼下没吃的下锅咱们怎么熬过这漫长的春夏两季,闹不好会饿死人的。昨天晚上,柳老大已经连饿带病死去了。你不要婆婆妈妈了,快逃命吧!”

“咱们怎么走?拖家带口的,总不能背着铺盖走吧?”

“咱们各家通过私人关系到西滩向牧民借一匹马,把要紧的东西带上就行。我和大哥已经出去借好牲口了,你赶快行动吧!”

“岳父有哮喘病,去了草山受得了吗?”林雄不解地问。

“我把家里能吃的东西都给父母亲丢下,他们就不走了,走一步看一步,将来再想将来的办法。”铁柱说罢跳下地就要走。

林陆着急了,对铁柱说:“我还得上学,二舅,到了山里有学校吗?”

铁柱苦笑一下说:“有蒙校,没有汉语学校。生存要紧,你们几个娃娃上不上学也无所谓了!”

“啊!”林陆傻眼了。

其实当时河川并没有遭灾,粮食产量也如同往年,只是所产的粮食都被国家集中征去支援灾区了,当地人每人每年只能分到一百来斤口粮,这与三百六十斤口粮相差甚远,人们挨饿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林陆后来弄明白了,三年自然灾害是确实有的,但中国与苏联彻底闹翻脸,破产还债才使国家和人民雪上加霜。

林雄当然不愿全家挨饿,与胡铜柱胡铁柱三户人家集体逃走了。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三个男人带着各自的家眷连夜逃离古树村。为了避免让人发现,他们三家分散而走,越过北河,最后钻进了人烟稀少的草山山脉,进入茫茫的的草原,在银瑞公社场汗大队安居下来,开始了新的且非常陌生的牧区生活。

逃往草山时,林雄通过个人关系向西滩的牧民借了一匹马,把铺盖卷儿往马身上一驮,把小脚妻子胡兰往马上一扶,带着刚满十岁的儿子林陆趁着黑夜偷偷向北进发。天明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几十里地,进入了草山山脉的山沟里,顺着山沟往里走。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那匹本来消瘦的红马累得走不动了。林雄只好把妻子扶下马背,让马歇息一会儿,还给马喂了些草料。十岁的林陆跟在马屁股后面走了一夜,休息那会儿就靠在岩石旁边睡着了。林雄叫醒儿子继续前行,经过两天两夜的艰苦行进,第三天中午时分才到达目的地。林陆的两个舅舅以及他们的全家业已到达。到达目的地的第二天,他们三家的主人把借来的牲口偷偷送回山前,还给了西滩的牧民。

场汗大队所在地散落着十来户人家,大多都是蒙古包,只有供销社和大队部是两栋平房。供销社旁边挂着几间房,两间库房,一间草料房。大队部在供销社后面不远处刚刚盖起了一排穿靴戴帽的土坯房,崭新而非常显眼。大队长对他们三家很照顾,但没有多余的房子或者蒙古包让他们居住,就把他们分别安排到库房和草料房里。林雄一家就住在供销社旁边的草料房内,地上铺上几张牛皮,铺盖卷儿往上面一放,就成了他们一家三口人吃饭睡觉的地方。铜柱和铁柱两家各住一间库房,库房内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搬到了另一间大库房里,给他们两家腾出了能住人的房间。

林月是林雄唯一的亲生女儿,她正在河川县柳树镇中学住校读书,学校有供应粮,所以她没有随父母去逃荒。没有随他们逃难的还有胡三老两口,他们老了没有走。逃走的三家人家把可以吃的东西留给了两位老人,让他们留在家中苦度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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