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春末,是父亲永别我们三周年的日子,窗外草长莺飞,我却心绪难平,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你奶快八十那年突然病危,等我们从山外赶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人事不省,被穿好了寿衣,静卧在床上,子女们都跪在床前,开始忙着烧九斤四两的“断气纸”,预备老人家去阴间享福呢,屋里呛得人都进不去。“人还没有咽气,胡求弄啥名堂”。你老子当时一声吼,就把他们制住了,你爸还立马把你奶移到了别的屋子。大伙素来知道他的脾气,于是留下望风的,其他人都暂避别处。望着你奶那个眼窝深陷骨瘦如柴的样子,你爸哭的撕心裂肺。“娘、你醒醒啊,看看你不成器的儿子,我是你的乾娃子啊。”一声声的,听的人揪心难受。可是除了哀伤,父亲还能怎么办呢!我都不敢想象那个凄惨的场景。母亲就见他哆嗦着双手打开一支葡萄糖,倒在一个小碗里,用小勺一点点的撬着往你奶嘴里喂,可能指望着能有啥奇迹吧。这时大伙又派来了一向备受父亲关爱的小姑,她在那轻言细语的劝解着父亲,说最好还是不要喂葡萄糖了,那样人会变软的,就算救过来,弄不好瘫痪了怎么办?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这些奇谈怪论。你老子当时一听就火了,一句“滚出去”就吓跑了小姑。这还不算,他当着大伙的面,随即严正申明,有什么后果,他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其他人。话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其他人自然也就再不好说什么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经过这么一折腾,你奶那口气居然就慢慢的缓了过来,你能说这不算奇迹吗。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父亲开始整天背着奶奶四处求医问药,中间虽说又有了一次大的反复,好在有惊无险的安然度了过来,就这样奶奶又多活了几年。几十年后,母亲依然清楚的记得,那段时间父亲像抱着婴儿一样,搂抱着奶奶给她喂食的那些个场景,他总是把嚼碎嚼细的饭食,一点点的放在手指上,慢慢递到奶奶的唇边嘴间,和颜悦色哄小孩样的,时时迁就着她。每次提及这话题,母亲都是一副不无羡慕的神情。救活奶奶,是父亲一辈子最自豪的一件事,这一幕也想当然的成了我们这些孩子,心头一幅永远鲜活难忘的画卷。
父亲刚退下来的那几年闲不住,揽了个小镇看马路的活,一天到晚拿着个手提式信号灯,跟上班一样准时准点,见天的跟街面上占道的小摊贩争来吵去,在那维持路面的秩序,母亲老担心他出什么事情,劝告他有话好好说,有没权力处罚谁,别人怼几句难听的,你不一定接不住,再碰上那不识相的,给你两下,你这老胳膊老腿的,受得了吗?父亲当面不吭声,转过脸照样我行我素,不过你别说,虽然父亲成天跟人脸红脖子粗的,路面秩序还真让他规整的像那么回事了,可能有些事,还真的是要能拉的下脸的人干才成。“你老子一辈子没吼过我,但是你说你的,他干他的,他根本不听你半句劝。”碰上父亲这样悄不出声的套路,母亲也是无奈了,不过我猜想,可能她内心还有一丝窃喜的成分,也说不定,终归是有一位忠实的听众嘛,也算是有个释放情绪的所在。
父亲最后卧床不起的那段日子,他听懂了大夫那句回家慢慢缓着的言外之意,死活都不再去医院了。我有一次还天真的给他说,要方便的话,试试助步器,在家里稍微动动。父亲艰难的掀起被子,指着他的大腿根让我摸。“哪还有一点肉啊,站都站不起来,还走。”想起他以前那么的壮实,现在却是如此的瘦弱,我的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一个大男人,好好地,哭啥啊。”父亲板着脸,有气无力的说着。“是啊,哭啥呢,我们都好好地活着,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