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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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土
在村庄
石头有石头的骨气
庄稼有庄稼的尊严
甚至连一株野草，也有它葳蕤的天地
而奔走在土地间的人们
他们没世相依，守着先祖遗土
从早春到暮冬，从青春到垂老
像一群虔诚的牛羊，一辈子
也走不出自己的领地
废墟
这些废墟上
每一块砖头都有它的冤屈
每一次暴力都有它的理由
甚至连无辜的铲车，也有它轰鸣的快乐
而那些失去土地的人们
守着一沓钞票和新居
早已忘记了，拼死抗争的伤痛
多余的人
恨那些贪官，叛徒，汉奸，卖国贼
恨那些坐在会场里说农村孩子不用上学的精英们
恨那些说雾霾的元凶是街头的烧烤摊、煤球炉的专家们
恨那些判了一起又一起冤假错案的人民法官们
恨那些拖欠工钱不给还把他们往死里打的包工头老板们
恨那些制贩假种子，假农药，假化肥，毒奶粉，毒胶囊的无良商家们
我也恨我自己，只能将他们囚在这些无力的文字里
恨那些用假币欺骗深夜里摆地摊老人的骗子们
恨那些不抢救伤者只知道用手机拍照的路人们
恨那些虐待动物，猎杀珍禽，屠宰牛羊的侩子手们
恨那些花钱许诺拉选票当了村长却不为村民谋福的村霸们
恨那些在街头张贴人流堕胎，淋病梅毒，重金求子广告的流贩们
恨那些受了欺侮只会忍气吞声打掉牙往肚里咽的善良乡亲们
我更恨我自己，每天混迹在他们中间，仿佛一个多余的人
做一根荆棘多好
做一根荆棘多好
田埂、地头、石缝、山坡
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不依附，不攀援
拒绝被采折，移植，嫁接
拒绝被握着，挥着，高高举着
这是我天生的坏脾气
我喜欢一针见血的生活
就这样行走在人间
生出自己的根，长出自己的叶
用小小的刺，指出天空的浑浊
弹花匠
带着头套和面罩的弹花匠
正在将一堆旧棉弹成一床新褥
他围着松软的棉胎，稔熟地甩动榔头
嘭，嘭，嘭——啪，啪，啪——
弓弦带着棉花有节奏地跳动
絮绒一片片飞起来，像冬日里的雪花
洁白，轻柔，散发着北方炊烟的味道
弹花匠在雪天里舞蹈，哼着暖融融的歌谣
嘭，嘭，嘭——啪，啪，啪——
火堆
火还在吃力地，燃着
像一个人临终前，不甘又无望的遗言
火堆旁没有人，没有酒杯
也没有柴禾
夜，就要来了
没有人知道，是谁燃起的火堆
风刮过来，火堆就吃力地亮一阵
将最后一息光芒，使劲送出很远，很远……
夜行
夜色，正在陷落
寒彻的大地，模仿星辰
布下一条又一条迷途
我没有退路
向左，或者向右，都是深渊
今夜，我只有前行
我必须赶在破晓之前
破译所有的星光
隐秘
一支箭半途折返
获救的花朵应该向谁道谢？
谁是煽动这场风雪的凶手？
谁逼迫春天放弃开花的理由？
一枚被时光掏空的落叶
沿着春天的伤口潜回人间
一个人坐在雪花的背后
穷尽一生的火焰温暖一条河流
冰面之上和冰层之下有多深的冷漠
需要用尽三九之寒来打动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