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着菩萨的山都不说话

北武当山

要想认识一座山

必须登上山顶，再走下山来

在北武当，一路上

我未曾遇见一个身怀武功之人

倒是我们，必须使出浑身解数

向上攀登

山上的寺庙都是一样的

他们站在风中

和山上的树木，岩石，香炉

日日接受游客的叩拜

一辈子，也走不下山来

聚寿山

住着菩萨的山都不说话

山里的春风、佛塔和石头，都不说话

贤首寺里的四大天王不说话

普陀别院里的七十二尊观音不说话

我在聚寿山化得七十二颗心

只留一颗在身体里，也不说话

我说不出的，都留在了聚寿山的三义庙

放生亭，养生池，四方舟……

等待着开花，结果，成佛

在山中

有风，风太捣乱

春色比酒色更迷人

此刻，正值午后，阳光温柔

我想留下来

看春风撩动万千春色

上不上山，山已在心中

山下，有酒意吹动

我只想大醉一回

把所有的春色，揽入怀中

在山下

当我小心谨慎地从山顶下来

路旁的蒺藜和尖峭的岩石

轻易看穿了我上山前的豪气

内心的胆怯，像疲乏的双腿一样

瘫软下来

许多人还在继续攀登

许多人正从山上下来

我坐在山下，装作一块灰褐色的岩石

任山风将我心中的不甘

一点点吹散

我不愿让这些登山的人

看穿我此行的失败

暮色里，飞鸟的叫声听起来有些孤单

落日，正缓缓滑下山来

那变幻莫测的云朵

多么像我丢失的魂魄

夜色中的山

夜，又降临了

星星次第现出身来

在空旷的夜色下，闪烁着电波般的暗语

高高低低的山，隐去了原先的轮廓

它们簇拥在一起，将大地牢牢围困起来

黑夜，让人间拥有了庄严的深度

一座山可以模仿一座山

一座山可以拖动一座山

一座山甚至可以，奋不顾身地扑向另一座山

一座山一直在等候着，心中的另一座山

它甚至相信，自己脚下的河流

从混沌初开时，就流淌在另一座山的心里

这些夜色下的山，仿佛久违的亲人

紧紧地拥抱着，相互取暖，交谈

在无边的黑暗中，找到了互相信赖的诺言

一座孤独的山必将死去

无所惊扰地消融在无尽的黑夜里

山希望自己像水一样

一个人，面对大山

要心怀敬畏，万般虔诚

一个在深山中迷路的人

要把心留下来，让双脚上路

一个寻找大山的人

会爱上路边的野花，石头，庄稼地

会在山脚下停下来，给一群羊让路

和牧童成为亲密的朋友

这些山是有眼睛的

山一直希望自己能像水一样，柔软一些

更多时候，大山宁可被河流一点一点啃噬

也不轻易喊出内心的痛

山中遇牛

我放慢车速，向它们问好

它们仿佛有些羞涩，静静地站在路边

像大山一样一声不吭

我轻轻放下车窗玻璃，举起相机

它们看着我，犹疑着，慢慢退到路旁的山坡上

它们那么懂礼貌，又那么小心谨慎

让我手中的相机，刹那间不知所措

离开时，我忍不住向后望去

它们居然站在山坡上，也向着我们张望

还有一只小牛犊，哞哞的叫着，甩着尾巴

从山坡上追下来……

山中遇雾

群山静谧

鸟鸣不时从松枝间飞出

如清凉而干净的雨滴

大雾在山间飘荡

努力向上攀爬着，在陡峭的山脊处

缓缓停下来，消融在群山间

我已年过四旬

还驮着许多牵挂之事

孤独地行走在人间

终有一天，我也会在人间的山脊停下来

卸下时光的烟尘

雾一样，飘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