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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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在黑
“天上为什么有月亮，有星星？”
“因为天会黑啊！”
“今晚怎么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因为天要黑啊！”
“为什么亮着的月亮和星星，突然灭了呢？”
“因为天在黑啊！”
▎雪问
黄昏。大雪纷飞。
雪中。一个人，一行脚印，奔向远方……
诗人：一个人带着一场雪，在暮色里，飞奔……
哲人：一场雪，在追赶一个，有雪的人……
政客：一场雪，在追杀一个，逃往春天的人……
佛家：雪在人中，人在雪中……
庶人：天就要黑了，他们，在匆匆赶路……
▎摘星星的人
怜悯是你一生的的病
女人，诗歌和麻辣土豆丝也是
仇恨是人间血淋淋的刀子
你是我血淋淋的伤口
船沉了，桨还在，流水还在
庙塌了，僧还在，菩萨还在
今生，风吹着你，你驮着命，命押着你
想摘星星的人，一定是躲在最暗处的那个人
想看日出的人，一定是第一个醒来的人
▎在山中
有风，风太捣乱
春色比酒色更迷人
此刻，正值午后，阳光温柔
我想留下来，看春风撩动万千春色
上不上山，山已在心中
山下，有酒意吹动
我只想大醉一回
把所有的春色，揽入怀中
▎聚寿山
住着菩萨的山都不说话
山里的春风、佛塔和石头，都不说话
贤首寺里的四大天王不说话
普陀别院里的七十二尊观音不说话
我在聚寿山化得七十二颗心
只留一颗在身体里，也不说话
我说不出的，都留在了聚寿山的三义庙
放生亭，养生池，四方舟……
等待着开花，结果，成佛
▎鸟鸣涧
我们从山下的贤首寺上来
一路上，时有不知名的鸟儿
在苍翠的枝叶间啼叫
同行的诗人梦龙说，当是山鹰
这么大的山，怎么也得有几只鹰来巡护
我却听得那鸟鸣如佛，带着梵音
这里的每一只鸟儿，都生自普陀……
而我们始终见不到鸟的真身
只听得鸟声千啭，时而在林间，时而在溪涧
迷醉在花树如锦的山色里
直到路旁一丛斜生的黄花野刺梅
轻轻拽住了我的衣角
▎放生亭
普陀院里的菩萨救难去了
罗汉洞中的罗汉们还在人间布施未还
此刻，我无刀，无刃，双手空空
午间的一盘肉羹，已被我饕餮一空
庆幸我今生借得佛缘，化生人间
一直小心翼翼，心怀慈悲，未敢杀戮、作孽
像一只归家的鸟，对弓箭心藏胆怯
▎冬至
这一天，适合发呆，适合流泪
适合在夜晚，读一首流浪在异乡的唐诗
适合煮一杯茶水，慢慢放凉
适合在雪中，挽着你的手，慢慢朝前走
适合大醉一次，把痛不欲生的爱，轻轻揽进怀里
适合来一场搏杀，与多年的敌人握手言和
适合在悬崖边，狂奔一次，把积攒了一生的仇和恨，抛下深渊
适合坐在山头，望着山脚下的村庄，一盏一盏，亮起温暖的灯火
▎日子
喜欢河流抱着南山
喜欢在春天，把高粱撒在山前的田里
喜欢拉着她上山，她采花，我打柴
养一群鸡，几只鹅，炊烟弯弯，飘在夕阳里
喜欢和她坐在黄昏的麦秸堆上
看蜻蜓飞，晚风吹，星星一颗颗，亮起灯……
喜欢夜色静静地趴在窗棂，床头一摞书
我们头靠头依偎在一起，灯影摇曳
柴门在星光下虚掩着
就像我今生一直虚掩着的日子
轻轻一推，就开了……
▎火堆
火还在吃力地，燃着
像一个人临终前，不甘又无望的遗言
火堆旁没有人，没有酒杯
也没有柴禾
夜，就要来了
没有人知道，是谁燃起的火堆
风刮过来，火堆就吃力地亮一阵
将最后一息光芒，使劲送出很远，很远……
▎疑问
花，需要历经多少凋落
忍受多少秋霜
才能修炼成一朵雪花？
蝉，需要蜕掉多少皮肉
熬过多少酷暑
才能禅透人间冷暖？
河，需要掀起多少波浪
冰封多少寒暑
才能变得波澜不惊？
人啊，需要死过多少次
又活过来多少次
才能把欲孽关进笼子？
▎顺从
落叶在风中飞翔
夜越深，星星们越闪亮
顺流而下的船，看起来多么欢快啊
那只老狗，又在主人的呵斥中摇着尾巴跑过来
主席台下的掌声，一次比一次拍的响亮
每次遇到菩萨，我都要虔诚地叩头，鞠躬
有时候，我像一块泥团，被捏成各种物件
随便摆在哪儿，都那么顺眉，顺眼
这些年，我向牛马们学会了低头吃草
哪怕鞭子不停地，落在背上……
▎风往北吹
北方以北，不止于寒冷
吹过去的是风，吹走的也是风
只有群山不低头，不屈身，不谄媚
只有屋舍，树木，鸟群，云朵，跟着吹……
北方，有我遗落的春天，河流，落日
村庄，和一场奄奄一息的大雪
天就要黑了。黑了也要向前走，向前吹
北方以北，不止于寒冷……
▎最后的诗篇
我醒着，黑夜必将战栗
我离去，黑夜必将沦陷
必将有一轮火焰，和黑暗一起熄灭
我的每一次呐喊，都是一场生死浩劫
我为死亡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有足够的时间和力量，完成最后的诗篇
▎一盘狼藉
就这样吧，今晚
让我把所有的荒凉，都啜饮一遍
让我把昔日时光都盛于杯中
为来生，再碰出一次快意的声响
此刻，刚好九点钟
桌子上的酒菜，都有了醉意
接下来，所有的寒暄，恭维，奉承
香烟，高脚杯，陪酒女，也都会一一醉去
而那个始终没动筷子的人
直到杯空人散，心中都是一盘狼藉
▎渺小
渺小的事物
不仅仅只是一粒尘埃
一棵野草，或者一只蝼蚁
对于时光，山川是渺小的
对于风沙，大海是渺小的
对于苍穹，星辰是渺小的
而我的渺小，深藏在镜子背后
碎裂一次，就再也找不回自己
▎雪，落下来
村庄，不见了
楼群，不见了
翻着泡沫的河流不见了
堆在城外的垃圾场也不见了
它们孤独地聚集在一起
让大地愈加空旷和苍白
那些在雪中相遇的人
他们都将去往哪里？
埋在案卷里的那摊血迹
又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只有大地不动声色
敞开胸膛，接纳着每一片冰冷
▎春风引
花开时，我已不在
雪落时，你已归来
一朵花和一场春天
有时隔着一夜，有时隔着一生
我从不讨好春风。万枝春色
我只喜欢心藏露珠的那一朵
有多少春天，我们爱着，又恨着
有多少花朵，我们折了一朵，又一朵
▎夜色书
我喜欢在夜色中散步
每一片月光，都荡着暧昧的气息
仿佛湖边的七叶树
它们与萤火虫，倾慕着同一片夜空
我爱这些池塘、秋千、虫鸣……
它们都是我庸常时光里的亲密恋人
我喜欢与它们举杯同饮
哪怕月光不来，我也会快意地醉去
今生，是风景雷同的旅行
今夜，没有一颗星辰多余
你看，在我返回的途中
月华如水，夜色，悄悄褪去了外衣……
▎山村笔记
就像留有余温的青石墩子
我喜欢秋日午后的河流，寂静的山坡
喜欢它们不动声色的温暖
我喜欢山坡上缓缓移动的羊群
散落的羊粪蛋子，一颗颗滚进路边草丛
我喜欢挂在屋后树梢上的炊烟
喜欢狗吠声，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院门
晚霞多情，一点一点褪去素妆
暮色有意，一颗一颗拨亮星辰
我抚卷而卧，月色因为疲倦而衣衫凌乱……
▎蚂蚁
一片叶子从树上掉下来
刚好盖在，一只路过的蚂蚁身上
蚂蚁在叶子下，挣扎着……
一阵风吹过，叶子和蚂蚁都不见了
风中，更多的叶子掉下来
它们大多被吹到墙角，紧紧地蜷缩在一起
有几片，孤零零地挣扎着，被吹出很远，很远
▎命名
石头最终选择了离开
让一座山峰患上了漫长的乡愁
山鼠和野雉皆有清泉可饮，草穴可栖
下了山的采石匠再也没有上山
上了山的探险家一直驻扎在山上
不知该为这座虚弱的山峰
命名一个怎样坚硬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