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旧时光（组诗十首）

雨中的旧时光（组诗十首）

01

只有在雨中，心才能渐次打开

如秋风寒霜后的残花

蕊核向世界袒露的过程

显得过于谨慎，小心翼翼

生怕某个细微的动作

都能触及敏感的神经，甚至

轻溢出对故乡和土地的疼惜

如细碎的露珠，抑或只是一点潮气

但那来自心底的脆弱

却如此刻窗外的雨线

让四十岁的人生，走不出一辈子难忘的淅沥

怀旧的情愫，沉静的时光

生长于那片干冷又贫瘠的土地

无论细雨霏霏，还是大雨滂沱

故乡的巷子口，那道瘦弱的身影

都显得清冷而迷离

02

雨有一种神奇。在纸上

我已记不清多少次写下这样的句子

雨有一种神奇，于我

已是一个绝对客观的真理

放之四海而皆准

在有限的时光中去体味无限

成为验证真理的四海的

唯有一个人苦涩的经历

雨有一种神奇。在眼前

它是故乡夏秋两季阴沉落寞的旧影

在心中，它是忧愁少年菜黄色的记忆

雨有一种神奇。它令人伤感

甚至无措到不知该将未来安放在哪里

它叫人无奈，无数次的迷蒙雨线中

土地和生活都越发显现出苍白与贫瘠

雨有一种神奇，在眼前

不，在心中，在纸上

半生之人于回味中才舒缓眉头，展露心迹

03

城壕沟，巷子口

那是我王心中永恒的丹墀

居高临下，背靠宋家的山墙

看雨丝濛濛，浑水汤汤

不远处就是西方

只隔着一望的距离，那里有

极乐海会，有圣佛莲花

土堆在下，山墙在后

宋家的檐漏成为我额前龙冕的玉珠

不绝的雨丝忽大忽小，有风夹杂

如黄门官嘶哑的宣奏

一望的距离，也正是满天风雨的距离

灰蒙蒙的城壕沟

我独自站在冷雨凄风的巷子口

对遥远的未来曾有太多天真的期许

无奈，颠簸的腿脚下

只踩着无边的泥泞之地

04

雨中的巷子口，天地低垂物什苍白

四面八方的风，让心飘零

二十三岁，想努力活出一个人应有的尊严

伫立于地，视线却如雨线般摇曳不定

时空冷寂，早已成一种宿命的模样

像淅沥不绝的雨

更像无处不在却又难捕捉的风

隔着巷子口，隔着一阵风和雨的距离

那里有她十六岁的明媚的夏天

有她高挑的身材精致的脸庞

更有温婉青春带着甜味的少女体香

二十三岁，十三岁，甚至尚无记忆的三岁时

生活便及早上了残酷的一课

风知道，雨也知道：有些美和苦涩的留恋

能且只能被一个人悲伤地深埋于心

05

雨中有我湿透的样子

如一条孤独的瘦犬，低眉顺眼无可奈何

隔着经年的记忆，还有雨腥味隐隐传来

在雨中，最是生无可恋的时刻

我深知：在这个泥泞的世界

永难寻找一块能立足的寄所

老屋腐朽，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无孔不入的雨水，早已洇湿我所有的幻想

窗棂走形，锁头锈蚀

就连门墙的砖缝都常年爬满薄薄的绿藓

祖孙三人，危房两间

阴暗的光线下，凝固着祖母难以舒展的酱色愁绪

屋檐清脆的滴答中，天井的水花

兀自溅起又落下

这快土地，不近人情

雨中有我湿透的样子

梦中有我湿透的样子

多年以后，老人都已作古，老屋也已倒塌

如今，纸上依然有我湿透的样子

06

在雨中体味感伤

在雨中品咂活着的意义

在雨中老院背阴的青苔上

摔滑出一道岁月的痕迹

跌倒就要爬起，朴素的生活

教会我这最简单的道理

在雨中闭目观想

在雨中思考日子的干燥和潮湿

阴暗的岁月和沉郁的人生

懂得了太阳亘古不变的可贵

更让黑白底色的故乡

在回味的镜头中无限延迟

在雨中，我如一条孤独的瘦犬

更像一只病弱的雏鸡

童年的不快，大多与风雨有关

破壳落地后的日子

便只剩下无尽的沉重和奄奄一息

07

那扇紧闭的朱红色铁门

牵系了一整个清冷的午后

穿过城壕沟巷子口，穿过泥泞

穿过仍有零星雨点的大路

穿过成片的老榆树上阴沉的天空

十八年前，有一道目光望眼欲穿

百八十米的直线距离

似乎已有远隔天涯的漫长

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用淡淡的体香和真挚的眼神

将那个多雨的夏天深深定格

那不是带阁楼的白房子

但少女分明是榆树林掩映的米修斯

多愁善感的契诃夫医生

灵魂跨过西伯利亚冰原一路南下

像更加炽热的前辈普希金

降生在这片黄土地上

——看，那里有着二小姐微笑的指引

多年以后，再次碰到那个特别的名字

沉寂的心难免一丝小小的触动

屏息抬头，眼前早已不再青春的少女

让曾经无尽的美好，沉入无边的落寞之中

08

雨中的旧时光

是那个年代落寞的剪影

城壕沟，巷子口，还有那片灰暗的阴云

在老榆树上三尺的地方

有雨坠下。或大或小或缓或急

或水滴或雨线，抑或一阵骤起的麻雀的群鸣

沉沉的日子里，故乡

显露出一片慵懒的睡意

就连不远处的加工厂，那个把粮食打碎并磨粉的地方

都无力发出平常轰隆强劲的声响

我独自站在巷子口，看天

看地，看榆树林的每一片叶子

细碎而急促的雨线，无数次

打湿了贫瘠的黄土地

打湿了我的童年，我的旧时光

09

我深知，窗外的雨声

早已混合为笔尖下沙沙的声响

那么多的不堪和过往

与潮湿的记忆一起漫溢在纸上

那些年岁里，小屋有着数不清的蚰蜒蟑螂

阴暗发潮的日子

心头渴求明媚如斯的太阳

哪怕只露出一角青天和流云

小院的天井里，童年的心都欢呼雀跃

把希冀仰望

西屋的年轻人死在煤窑里

东屋的俏媳妇因病把命丧

那个似乎永远都落着雨点的八九十年代

让土地显得更加贫瘠

让岁月变得愈发苍茫

纸张的沙沙声和着淅沥的小窗

笔尖的跃动扣不开大地冰冷的胸膛

我在记录下雨的岁月与过往

更乘着人生的纸船迎风逐浪

10

下雨的日子里，再次想起故乡和老院

想起祖母的半生流离一世艰难

想起年久失修岌岌可危的小黑屋

想起院里青苔上我的跌痕未干

跌倒了就要爬起

把腰腿上的泥水轻轻掸干

祖母告诉我：生活这个东西互为因果

紧挨着泥坑的，就是高岸

多么朴素的道理，甚至

这平实无华的句子中，能把哲学提炼

多年以后，祖母他们先后谢幕

而我人生的舞台上，风继续吹，雨依旧弥漫

黑黢黢的西间房和院里的老屋都塌了

荒草占领了故乡，占领了那所深邃的大院

在风中，在雨中，哗啦啦的纸张上

书写一次次苦涩的回忆

记录一个个青春的瞬间

（2022年8月下旬，阴雨连绵中，写于上党区西火镇西掌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