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王海椿的头像

王海椿

网站用户

文学评论
202001/10
分享

常态和变态之间的书写姿态 ——评非鱼小小说新作

记不清和非鱼第一次见面是哪一年了,算来大概十几年了吧。平时没什么联系,对她创作以外的个人情况近乎空白,主要的见面方式是阅读作品。零星地读过《王小倩的腰》、《孤独的铁锨》、《寻找李小里》,以及获得《小小说选刊》全国优秀小小说奖的《荒》等。给我的感觉是,非鱼是个有才气有灵性,创作上很有个性的女作家。

2019年11月下旬,我联系非鱼,说拟写些小小说评论,请她发来些作品。当晚,她就发来了一组作品,并告诉我,早年的旧作,以及所谓的代表作,没有发,发来的基本都是近几年的新作。

这就透露了两方面信息:一是她勇于告别过去,把以前的作品,包括获奖的,出过集子的,作为“过去时”放到一边;二是希望我多关注她的新作,评论也以新作为重点。

这也正合我的口味:我喜欢新鲜。新鲜的东西总能带给人新鲜的感受。而且,近年来因种种原因,我读她的新作确实不多,集中阅读,也是进一步了解的过程。

确实,这是一次全新的阅读之旅,我不断获得新奇的感受和增加对她作品的认识。总体印象是,非鱼在真诚地打量生活,梳理生活,解构生活。表面上看,她是生活的旁观者,书写者,其实她在努力进入生活的内核,抽丝剥茧般地逼近本质,揭开或是还原生活的真相。尽管她的笔下,更多描述的是常态生活,常态人物,但她通过书写芸芸众生跌宕起伏或静水微澜的命运,用心在常态生活之间,寻找非常态的,甚至是变态的粗粝现实和人生遭际,而这非常态和变态,往往才是生活的真相。

在《知白守黑》中,非鱼写了这样一个人:涂弦夫,退休书协主席,在书法上颇有造诣,散步见到一个用海绵笔沾水在地上写字的老头,毕竟是业余的,个别字布局不合理,他纠正:这个“风”字不是这样写的,应该这样……谁知老头冲他:你懂个球!把他气坏了。后来,老凃患了重病,阎王没收成,人倒变得通达了。散步又看到那老头在地上写,“风”依然如前,他喊:好!老头见是他,说:这回不挑刺了,来两笔?老凃摆手:免了。老头不依不饶:怕丢丑?老凃说:怕丢丑。老头大笑:我天天练,总会有进步。你要记得,不懂就不要乱说啊。老凃点头:是,是,大有进步。他看着自得其乐的老头,“觉得这也是一种境界”。

一个书法家,纠正别人书法的错误,却遭呵斥,自然不爽,这是常态。经历过生死门槛,变得豁达了,看开了。作品通过主人公前后心态的逆转,完成了其境界的升华:退让、宽容乃大境界。

大风刮倒自行车,可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非鱼创造出一个人物——烧鸡店打工的小伙子木头,让他去扶自行车,进行一个测试:“看一个人做一件对自己毫无意义的事,能坚持多久。”在一次次扶车过程中,木头出名了,成为网红。正在他兴奋时,作家提醒:“这些已经偏离了我的初衷,我不想让虚无的东西影响你的生活。”这也是对某些变态的社会现象包括“网红”的侧面剖析和思考。苛求一点:时下自行车集中停一溜不可能有那么多,应有更合理的设计。

引起我浓厚兴趣的,是“我的观头村”系列。“月尽清早,鸡叫头遍,牛娃娘就起来,点了灯,开始摊煎馍。蒸馒头用的大铁锅用油抹了,醒了一夜的面水加了干花椒叶,光滑如缎,舀一勺,沿着半锅沿快速倒下去,趁着面水往锅底流的时候,用铁铲从下往上刮均匀。放了锅铲,灶火里填一把麦秸,一拉风箱,‘哄’地一把大火起来,锅里的煎馍熟了一面,铲子把薄脆如纸的边一铲,双手拉着,一抖,翻个个,再填一把麦秸,一张圆如大鼓,香软薄透的煎馍就上了大篦子。”(《顶门杠》)缪缪数语,作家就勾勒出观头村特有的风情。我很羡慕非鱼出生、曾经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这里是她的一片精神领地,创作源泉。这是一个有性格有温度的村庄,村民质朴、勤劳,隐忍,坚毅。当然,他们也有农民自身的局限和缺点。他们的人生,少了些波澜壮阔,多了些人间烟火。非鱼以女性的敏感之心,怀着真诚和爱,描摹他们的人生缩影,展现特有背景下的卑微生存和心灵微史。

五姑是观头村手最巧的女人(《大巧巧》、《五姑》),擀面、捏花馍、剪窗花样样行,却也因此惯下个坏毛病:好吃。谁求她办事,“得带着点心,坐上炕头,半早上得有荷包蛋的酸滚水,正点饭得见荤,再不济也得有葱油烙馍、炒鸡蛋,嘴不能亏。”邻居栓劳爹骂她是“吃嘴婆娘”,也因此结下了仇。当栓劳说亲事,不得不请五姑,他抹不开面子,左右为难时,五姑主动上门来了。她的善和美也就跳荡出来,人物形象也因此很立体。漂亮的媳妇桐花,男人在水库工地上意外身亡,孤儿寡母的苦日子,使她由“白馍一样暄腾”,变得“瘦巴巴黄蜡蜡的”,而且“寡情刻薄,什么都计较,一点亏不吃。小孩子们一起玩,武和酸枣被别人碰一下,磕了摔了,她拉着孩子站人家崖头上骂半天,为一根柴火棒,她能把西窑的弟媳妇吵得哭回娘家。”然而,铁匠一句“没人靠依的女人才自己强出头。”就软化了桐花。她感叹:“胜(死去的男人)不在,我把人过成鬼了。”

大妞家住在漏水的地坑院里,为了建瓦房,父亲从后山上买回木头。姥姥突然去世了,要用这木头打棺材,大妞不愿意了,死死护着木头,可一个孩子终究拗不过大人。“锯木头的声音和大妞绝望的哭声同时响起。”作家当然不是仅为表现过去时代的贫困,而是阐述,即便是很微小的理想也会因残酷的现实而破碎。抑或还暗示:成人与孩子之间有难以愈越的沟通鸿沟。

小小说由于篇幅的限制,必须在一两千内完成全部表述。非鱼的小小说常采用开放式结构。所谓开放式结构,就是结构方式具有随意性,偶然性,间断性,没有环环相扣的完整故事,没有稳定的结局。叙述手法通常是碎片式的,没有时间性,或时间线条并不完整,由一些片段搭建出简单的故事情节,来表现人物和主题。

她在《喜鹊》中写了这么一个老人——喜鹊奶奶:“喜鹊嫁到观头村快六十年了。/从喜鹊到喜鹊婶到喜鹊奶,她缓慢地熬过了一年又一年。/……儿子死的时候,她哭烂一只眼。男人让车撞死,她哭烂另一只眼。”写着写着,又牵出另一个老人——翠花奶,一个碎嘴,一个耳聋,两个人晒老衣、谝闲,“你说话,我打岔”。两个人赶集回来,“喜鹊奶和翠花奶把面抬回屋,把集上买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翠花奶说,喜鹊叫哩,明儿个你有好事哩。/喜鹊奶对着她耳朵喊,你明儿来,看有啥好事。”就此打住,结尾。琐碎,没什么故事和主题,就在这絮絮叨叨中,两个老奶奶的形象活灵活现,让人品咂出两个乡村老太的人生况味。

小小说与小故事的重要区别就是其文学性,非鱼始终坚持文学姿态的书写,赋予作品浓厚的底蕴和文学意味。《看戏》说的是出门的闺女连枝和哥嫂之间的矛盾,娘去世后,连枝与嫂子闹点小别扭,和哥嫂拗上劲,谁也不理谁。往年青黄不接缺粮食时,都是到哥嫂家借,今年舍不下面子去了。谁知哥哥却乘黑背来粮食,暗中放在她家门口。形象鲜活,心理细腻,把十指连心的亲情刻画得感人至深。非鱼是追求文字美的。文字美,固然要雕琢,但不能有匠气。她的文字是从活色生香的生活中提取的。“铁憨他妈坐在院子里纺花,黄莺儿坐在窑里哭。纺花车吱吱宁宁,盖住了哭声,她就放大了声哭。崖头上站一圈婆娘媳妇,看热闹。还是爱华妈嘴快:打,羊皮要展得熟,人皮要顺得打。”“五姑从小布袋里一把一把掏着旧的毛票、块票,还有钢镚,男人笑了。五姑说:瞅你,嘴都咧到脚后跟了。”(《五姑》)“栓劳娘死得早,栓劳爹一个人拉扯四个儿子,日子过得大窟窿小眼睛,院子里屋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爷五个端着饭碗在院里吃饭,从崖头上看,就像五个黑乎乎的土谷堆,五姑就笑话他们:‘一窝黑老鸦。’”(《大巧巧》)这些充满乡野风情和豫西地域特色的语言,亲切可感,潇脱灵动,如一缕微风,一湾小溪,微风挟裹芬芳,小溪泛着浪花,让人悠然浸淫其中,获得美的享受,同时也成为其独特的文学地理标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