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梁小平小小说创作
王海椿
客观来说,梁小萍还不算纯正意义上的小小说作家,她首先是小小说事业的参与者、编辑者,工作之余,试笔小小说。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小小说和梁小萍自然是不隔行的,整天与之作伴,耳濡目染,写起来也就成竹在胸、下笔有神了,甚至有妙手天成之趣。
作家,无疑需要多种素质。想象力,是一个作家尤其是小说家的重要素质。甚至可以说,没有想象力,就没有文学。汪曾祺在家中和云南作家张长闲聊时说,“想象力很重要。别说作家创作离不开想象力,便是厨师做菜,也不能没有想象力。”“那个最初把豆腐弄臭的人就是一个富有想象力的人。”读了梁小萍的作品,我发现她是充满想象力的,满脑子的天马行空。尽管她生于军人家庭,并无战争经历。可是,她却能写出《幸存者》这样出色的战争题材。小小说写战争,当然不可能进行宏大叙事,只能截取一个点,一个片断。《幸存者》写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场战斗结束后,胜方清理战场,一个士兵发现一个还活着的敌方伤兵,敌方伤兵还有一颗手榴弹,准备与胜方士兵同归于尽。就在这时,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有人问:“还有活着的吗?”胜方士兵谎报:“没有。”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了。瞬间之念,扣人心弦。
在艺术上追求“精确美学”的美国诗人玛丽安·摩尔认为,文学家和科学家一样,“都强调依据,都必须精心选择,必须追求精确。”《幸存者》之所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从冷酷的战争升华到温暖的人性,引起读者共鸣,主要得力于作家对人物的精准把握,以及对内涵的精准提炼。作者通过两个战士由敌我的瞬间和解,发现人性的共通部分,细腻而真实。
这种升华是艺术性的,同时也是科学性的——符合情感逻辑,生命逻辑,思维逻辑。这种艺术上的精准把握,我们不妨称之为“文学的科学”,简言之“文学科学”。这个词是我临时生造的,但含义并非我首创。美国诗人埃兹拉·庞德对此早有论述,他说,“正如化学是科学,艺术、文学、诗歌也是科学。”
小说(文艺作品)之所以有独特的艺术力量和审美价值,不在于作家多会编故事、反映生活,而在于作家能通过文本,将现实生活、自我情感、艺术审美融合到一起,超越表层生活,抵达人类心灵的深层境界。梁小萍显然不仅仅是生活的观察者、记录者,更是生活的解剖者、提取者。我们常说,文学的最高境界是写人的,写人的生存状态、行为动机,以及面临的种种心灵遭际和精神困窘。梁小萍善于从生活的事件中发现最细微的部分,拓展个体生命的存在境域,所呈现的,是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另一个”世界。她作品最活跃,最富灵性的部分,可以称之为“诗性智慧”。所谓“诗性智慧”,是指作家在审美感悟、生命体验方面有真实的洞见与感动,在精神上有所扩展,有所成长,使读者在智慧上有所开悟,有所会通,有助于培根助魂,重建人格,努力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梁小萍的小小说是体现这种艺术追求的。
老兵、阻击手凯恩的儿子在部队也是神枪手,可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在对死刑犯执行处决时却因紧张失手了,他认为这是“内心深处的怯懦”。凯恩告诉儿子,这不是怯懦,而是“人的本性”。晚年的凯恩常常拄着拐杖行走在田间野外,有次孙子拿着弹弓瞄准一群在田野啄食落谷的麻雀,被凯恩巧妙地制止了。麻雀飞到树梢上,“叽叽喳喳,似乎在和凯恩对话。凯恩静静听着,微微笑着。”(《瞄准》)
《碎碎念》中,徐军是一名军人,父亲也是军人,团政委。当山上发生火灾时,父亲和战士们奋不顾身冲入火海,不幸牺牲。母亲对此叨唠了一辈子:“你不知道水火无情吗?你想过我们吗?”后来,当徐军跳入海中救人后,也遭到妻子几乎同样的抱怨:“你不知道水火无情吗?你想过我种孩子吗?”由此,徐军悟到,母亲不是不理解父亲,她一辈子的叨唠,“碎碎念”,只是思念父亲的一种形式。
这两篇作品,都是写军人的,不同的背景,不同的经历,作者呈现给读者的是对军人心灵的真切感悟与洞见,融入了作者对“英雄”和“平凡”的诠释。作家将人格投入到对人生艺术化的创造之中,以一种超然的目光,洞悉人生,感悟生命,引领读者领略人心的微妙、艺术的精妙、世界的奥妙。
最后需强调一点的是,“诗性智慧”,不是作家对自身作品的简单浅显的解读,其艺术旨趣是由作品本身开显出来,藉由作品本身的艺术魅力使读者开悟的。梁小萍的小小说,常常是围绕事件叙述展开的,由事带出人,不是因人扯出事,落脚点总试图对人的行为动机或主题进行解释或总结,有时就忽略细节和人物个性形象的刻画,不容易产生“典型形象”。比如说《幸存者》,无论是胜方士兵还是反方士兵,都无法确定是一个“典型人物”。这一点是值得作者注意和警惕的。当然,小小说,作为一种特殊的独立文体,以其灵活、多变见长,形式呈丰富多样性,和长、中、短篇是完全不同的,不一定非得有典型环境、典型形象。我指出这一点,是希望对其他创作者亦有所启发。期待梁小萍经过不断探索,写出更多的精品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