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贺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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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贺岭
人生起点的纯情恋歌，是一曲舒缓悠扬的低吟浅唱，还是一滴亦悲亦喜的铭心血泪？
（一）念
一丛花语一丛影，岁月返身梦青葱。枝叶携风逐流水，亦真亦幻迷蒙中。
一棵叫不出名的风景树，斜倚在办公室前。树冠硕大，枝繁叶茂，经年久长。过往行人，常驻足赏叹，留恋凝望。阳光充足的日子，室内燠热，久坐难挨，树下小憩，人三三两两。华荫如盖，严严实实遮住阳光，浓密的枝叶压下来，低处高不 过人，甬路被遮挡。
青檬站在树下，不时仄一下身，朝甬路瞭一眼。明知是空想，空想的果实也能香甜望眼欲穿。怕别人看出，慌乱的眼神中间，找话题聊着天，故意显得漫无目的。
燕子轻快敏捷，一串自行车铃音，人就站在了树下。咯咯的笑声很脆很甜。青檬和燕子有段距离，一探头，意外发现燕子，收紧的心砰砰直跳，冥冥之中，觉得和燕子有感应，心有灵犀，一念一望，也相通吗？
燕子走进青檬单位的树下，不像青檬那么紧张，也不知是故意掩饰，看不出一点儿拘谨，和树下人打招呼，从容镇定，清凌凌的笑，反使青檬手足无措。
青檬注视燕子，燕子把目光投过来，一闪而过。眼神落进青檬眼里，烙在青檬心上，青檬读出燕子是来找他的。退后，返身，匆匆进屋取东西，心里不住地喊：等着我，等着我，等着我！
声音尚未落地，那棵树已绿过了十年。
两片叶子，绿时肩靠肩，风吹叶落，谁保证紧挨一起？青檬和燕子不存在谁等不等谁。相遇，是树上的叶子；擦肩而过，是风吹叶落。美，不因聚散而异。日月没在一起，一样的光华灿烂；天地没在一起，一样的广博高远。谁又能说日月背道而驰？谁又能说天地分道扬镳？日月天地，灵气相通，恰恰是不聚，升华了美。
青檬并没等到燕子，燕子也没等到青檬。青檬和燕子相识一场，只留下了一念。
回首，有时是张白纸，有时又密密麻麻写满内容；有时清如水淡了一世，有时又魔幻般浓醇如酒；有时觉得是伤，任岁月流转也无法抹去，隐痛在心，有时又觉得是得，让空空又满满的心，甜美着残缺着满足着；有时沉在心湖最深处，够不到，有时又浮在眼前，触手可及；有时是瞬间流逝，是快门按动，是昙花绽放，是流星划过，有时又永恒不灭，明月在天，青山隐隐，绿水悠悠。
一念，足够了。不够又怎样？
那一念，青得羞涩，静得纯粹，痴得天真，纯得无瑕，伤得迷蒙，美得梦幻。那一念，聚得真切，散得朦胧，来得美艳，去得凄婉。那一念，是香茗一抿浸润一身，是雪痕一抹透彻冬寒，是繁星一点明净心空，是春水一滴染绿荒芜。那一念，扯天扯地悠悠长长断断续续隐隐现现揪心拽肝难放难收。那一念，是最动人最耀眼最明丽的墨迹一点，点在青春起笔处，无声无息无法磨灭，在生命的长卷里氤氲开来。
却抛红线两手间，风断情丝亦相连。春情弄舞春不问，清愁荡漾云水间。
回味梦里的情景，很甜。梦走了，心里空荡荡的。青檬怎么也走不出梦境，自己还没去迎接燕子呢。隐隐有一丝苦涩，去不掉，说不清。有的梦注定要在梦里实现，就像有些花，只能开在记忆里，开在记忆里的花，才更美。
朝花带露一点痕，清风丽影有清音。微笑含泪在念里，爱在爱中意味深。
青檬和燕子是在四月相识的，两人共同记住了四月，四月也记住了清檬和燕子，于是有了一首《给四月》的诗：
四月飘洒的小雨
荡起一个含泪的微笑
轻轻走进你的故事林
走上一座威威武武的
青色小石桥那时候
信鸽也冲开蓝色的薄雾
衔一抹稚嫩的秀气来
丢一串尖尖的啼鸣走
你四月一缕缠身的晓雾
把不尽的雨丝给四月的早晨
我无声地伴你走
融进四月如烟的波涛
… …
那个春天实在太短了。眉宇浓淡，青涩朦胧，韶华易逝，初恋难言。是美是痛，只问留在心里长长的念了。
（二）遇
春风飞满天。
北方的四月，阳光乍暖，风朗润强劲，路边的杨柳，经风一吹，褪去了铁青色，染上浅绿，柳条渐渐柔软，鹅黄的小绒球儿不知何时爬上来，缀满枝头。
青檬和燕子是在四月的风中相遇的。四月的风，是不倦的舞者，在煦暖和绿意中间，扯天扯地尽情飞扬。
路迢迢，不见尽头，情怯怯，孤寂攀升。风沙载途，空无一人。燕子下班后，顶风逆行，仿佛一粒尘沙，被风炫舞，天涯沦落，无根飘摇。落单的身形，投在原野中空旷的公路上，独自抗拒着呼啸的劲风。
风吹乱了淑女，燕子无力和风计较。临行，认认真真照照镜子呢，一副近视镜，文文静静，小领西装，通体干练，燕子自信地朝自己莞尔一笑，对，文静干练，又不失妩媚。但每天的风都和燕子过不去。
临近桥边，没了遮拦，一阵强风灌过来，燕子双腿发酸，埋低双肩，用力踩踏，怎么也顶不过风，被迫下来走。一袭藏蓝色制服，被风扯向一侧，洁白的衬衣，领口一侧翻出，车子随风而倒，被用力扳回，左右摇摆。
燕子低头推车上了青色石桥，不经意回头，青檬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青檬跟在燕子身后不远处。与风对抗，一路狂奔，边骑车边不时向前看一眼，前面的人一下车，青檬就像迷失了路标，缺了感召，精神跌倒，双腿立刻瘫了。
青色小石桥金光闪闪。夕阳映照，两人的脸涂上了一层绯红。阳光一上来，风稍稍回避，给了一抹暖意。一阕清词，半片斜阳。
燕子似乎觉得见过青檬，青檬也恍惚感觉看过燕子，两人似曾相识，只是未曾谋面共语。季节的风让两个年轻人走近，四目相对，面面相觑，无处躲藏。八十年代后期，青檬和燕子相遇，慌得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风真大。”
两人相遇前，孤独相伴，寂寞相随，一路聆听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偶尔望一眼路两侧的树，才感觉到春天的存在。春天也无法替代走路呀，一天又一天，早出晚归，独自与一条公路结下不解之缘。风中，青色小石桥相遇，两人的目光述说着同一个内容：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路真长。”
路是一条长河，风是长河翻卷的浪花，青檬和燕子，就是汪洋中的两条鱼，离不开这趟水，茫茫深水，心相顾，目光互相靠近。
一路走，春风嘹亮。燕子忽然停下，一侧的车把揽进臂弯，两手摘下眼镜，轻轻擦拭镜片。车子险些被风掀倒。青檬停步，看着燕子被风舞乱的发丝，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是同情？还是爱怜？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跃上心头。路在延伸，太长了，风还在刮，太大了。风牵动杨柳，把四月扯得恒久绵长。
劲风舞，柳枝扬，青春路上梦长长。缘相遇，清浅伤，心底波澜起，幽怨惹彷徨。
从那天起，青檬对这条路就多了份牵挂，心中的无忧无虑陡然飘走了，心被拴在路上。每天，总想着能遇到燕子，又不敢刻意碰面，也不能把心事说给旁人。休假的日子，好几次，鬼使神差，执著地奔上公路，不敢让燕子知道，伪装成偶遇，同走一段，什么也不说，听沙沙的车轮碾过地面，而后，编好理由，一人返回。
燕子什么都不知道，也许燕子又什么都知道。燕子觉得，有风的日子，再也不用那么恐慌了。燕子怕风，有风，行路难，真的没风了，反而心生一种落寞。但，也许燕子压根就什么都没觉得。
杨柳不语，舞尽冬寒，看东风向暖。紫燕翻飞，斜织锦绣，挥毫四月云天。
此去经年，青檬有时穿过季节的风，寻找那年的四月，青涩的年龄，为什么偏偏遇上了燕子？试问，晴空为什么星月满天，清晨为什么朝霞灿烂，春花为什么明亮双眼，枫叶为什么红透秋山。为什么？
是啊，与青春有关的故事，与自己有关的往事，该问谁？
这一遇，再也没走出来，多少年了，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梨花摇落，黯淡了浮华岁月，悲欢离合，染尽沧桑留青涩。
（三）恋
杨柳风，吹面不寒，云堆叠，黛色生烟，艳阳照，山川向暖，圆月明，静默胸前。
青檬双眸鲜亮，心如季节，空明澄澈，看阴晴朝暮，旷心怡情。草色始露，馨香怡人，云蒸霞蔚，明目迷人，暖色回升，温润喜人。
风停的时候，雨就来了。四月雨，清新灵动，在风的欢歌后，带着思想的温暖，温声细语，洗掉料峭春寒，迎接春回大地，春色满园。四月雨，含蓄多情，丝丝缕缕，把天地织在一起，鲜活清亮的小雨点，携着阳光的笑靥，演奏一曲天空和大地的高山流水遇知音。
四月，在风中，在雨中，长得很快。
自从和燕子相遇后，燕子就成了青檬的一部分。燕子像乍暖还寒时的一缕轻风，拂开了青檬荒芜的心田。没有燕子时，青檬显得怅然若失，觉得有种抓不到的东西，在噬咬自己，痴情沉迷，又难以名状，令自己珍视，小心呵护，心中填满了记忆和想象，过往就踏着轻纱般的月光款款而来，思念幽灵般出现。
青檬不知道自己恋上了燕子。
恋是什么？彩虹之桥，为什么雨后绚丽于天？崖前瀑布，为什么惊悬于心素洁如练？恋是什么？青杏苦涩，酸了童年，月色朦胧，醒了诗篇，杨柳堆烟，醉了伤感。
青檬从没有过这种感受。苦着甜着，醒着梦着，恋的滋味，毫无准备中怦然到来，既不敢迎接，又不敢推却，一头扎进美丽梦幻的迷雾，无法走出。
清早或傍晚，从燕子单位经过，老远就萌生一种亲切和畏惧。谁知道是怎么了，许是爱屋及乌。燕子单位，清洁干净是出了名的，每日上下班，必洒扫庭除，领导带领职员，把内外窗台擦了又擦，门前空地和层层台阶扫了又扫。假如没有燕子在，青檬还会这么关注么？青檬的爱如青杏。
有时中途上街，走着走着就转到燕子单位前。偶尔望见燕子恰在庭前，慌乱中，不敢正视一眼，觉得满世界都盯着呢，目光里藏着针，心中猜疑着，小声议论着，私语窃笑着。青檬脸就红了，心跳得厉害，得失中匆匆经过后，立刻又悔悟自责，不就盼着看一眼燕子么，人在眼前了，为什么连声招呼都不敢打呢？
仅有一次，青檬快下公路时，不拐弯，一直和燕子照直走。春天带来的勇气，让青檬终于做了回自己。燕子什么都没说。燕子下不了公路，她比青檬远了十多里呢，两人一直走到一片梨花林边。
那片洁白的梨花，开得真好看。青檬第一次看到，原来春天竟是这样的色彩！
一望无际的梨花林，满眼繁花，芳香四溢。美是什么？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净化人心，让你的心从里向外洁净透明。燕子呢，燕子可没像青檬这样激动，处在一种平静的感动状态，这种感动也许更持久，为什么？梨花开在小村外，小村就是她的家。站在梨花林边，燕子和青檬也成了两树洁白的梨花，默默相对，不说一句话，又觉得说了全部，心和梨花一样干净，什么样的语言能抵过眼前这洁白的春天？
老树催新芽，春来几枝发？反复枝剪，树干深青，新枝萌发，色泽艳丽。枝繁叶茂的老树，春花点缀，一树梨花一幅画，一枝花间一首诗。晚风中，炊烟升起，笼罩了一村，村外的梨花林静默在暮色里，平和，宁静。
“冬天送我吧”
燕子的话从那个春天传来。那片梨树哪去了？许多年后，青檬怎么也找不到，找不到村子，到哪里去找燕子？只有那片梨花一直开在心中。洁白的梨花，簇簇闪光，浪花朵朵，云霞蒸腾，微风过处，缕缕清香，翩翩而至。那片灿然一亮的洁白还在眼前。
青春永远站在青春里。
纯洁是不会褪色的。你恋，或者你不恋，她就在那里，光华灿烂。
（四）错
小村外，梨花下，青檬第一次送燕子回家。满树梨花，漫天飞雪。燕子心中飘起洁白的雪花，扬起冬天多彩的童话。燕子说：“冬天送我吧。”
冬风下，黄昏近，落日疾走。燕子怕风，一人冲不出冬天：寒风会割裂她的手，尘沙会迷住她的眼，小桥会绊倒她，早来的暗夜会吞没她。梨花下的燕子，把梨花望成冬雪，对着青檬说：“冬天送我吧。”
有个冬天不会冷，那是一个温暖的梦。青檬和燕子一路走，微弱的星火被点亮，一路慰藉，没有严寒，没有黑暗，青檬该下公路了，不拐弯，一直向前走，送燕子回家，冬天不结梨花，枝头开满比梨花还白的冬雪。
满树洁白一字冬，梨花带雪诗意浓。怎知梨字成离意，一语成谶错千重。
冬天没到，心却开始结冰。偶然听到的一句话，让青檬遭遇当头一棒：燕子要结婚了！青檬一下被击倒，眼前一片雾，跌跌撞撞拐进家门，一头扎在炕上。妈心疼地询问，青檬一语不发。往事的经纬，蜷作一团。破碎的玻璃，洒落一地。风筝断线，空中跌下。针从四面刺来。万物失色。青檬怎么也支持不住了。
那不是真的，燕子什么都没说过。明天一早，天蓝蓝阳光艳艳，一定还是一个明媚的春天。明天还能有春天吗？那还是两个人的春天吗？陷入了泥沼，情感错乱，如瀑下跌，内心颠簸得痛不隐忍。思想的茧，愈缚愈紧，青檬挣不出。穿不过铜墙铁壁，只能头破血流。无力左右世俗，就只能被世俗左右。
乱点鸳鸯无意问，初闻真相梦惊心。无形牵绊心缚紧，世俗银河两岸分。
青檬孤寂的心一遍遍问燕子：燕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燕子也在心中默默问青檬：青檬，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啊。
心乱如麻的青檬，给燕子写信，诉说平静的心湖错投了石子，不该打破心灵的宁静，让涟漪轻轻荡起。青檬觉得委屈，又一句句话划掉。呆思痴望，默默无语，落笔零乱，锦笺难成。
邮筒斜对燕子单位，一路之隔，这一路，却成了星夜银河，深而阔，青檬踏不过去。街上，《枉凝眉》正流行：……水中月……镜中花……偏会遇着他……心事终虚化……
那年冬天，不开雪花。青檬和燕子各自走进了严寒。无情的寒风，摧残着路边冻僵的落叶。青檬是一片落叶，燕子是另一片落叶。
四月刚刚涂上色彩，雾霭就弥漫了爱情的天空。
四月属于两个人，鼓荡的春风，稀疏的小雨，青色石桥，柔嫩的杨柳，洁白的梨花。四月不仅如此，四月也仅仅如此。
四月真好啊，好得又让人心痛。
燕子什么都不说，原来藏了许多心事。青檬忽然明白，只有梦里那个咯咯笑的燕子才是真实的燕子啊。
风掠处四月犹在，燕呢喃情有独钟。一同走进四月，忽然又擦肩而过，是过错，还是错过？
在不错的时间，遇上不错的人，才不错。青檬背负窘迫苦涩，从四月走出，是觉得错了；燕子走出和不走出都是错。当世俗织成无法破的网，真情就幽禁成囚徒。青檬不知情，是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燕子遇青檬，是错的时间遇上错的人。“订了婚”是一张无法破的网，关于错，不如此，又如何？
四月花无果，偶因错中错。青涩清纯染，春水泛清波。
没了燕子，青檬把窘迫苦涩全部化成默默的念。四月以外，燕子一人走在长长的路上。就像四月以前一样。能一样吗？那中间出现的四月，又算什么？
事情交错出现，不为对方所知。家人催促，青檬草草订了亲；燕子不但没结婚，反把婚事给退了。
新年时，燕子派人送来一封信，一滴雨水润湿了青檬干涸的心念，四月拂晓的微光朦胧在封闭的夜空。未及看，信被撕个粉碎，一扬手，飞雪漫天，青檬的冬天真的来了。
十年后的一个夏天，青檬燕子偶遇，天阴得苦，空中雨水滂沱，城市黯然失色，一地苍凉：梨花林边的冬天，你在哪？在哪？在哪？
浮世红尘一梦萦，回望初恋空倾城。踏风沐雨繁华在，一笺青涩半朦胧。
（五）劫
草儿溅绿，春风在心中萌芽。
新年夜，燕子托人捎信给青檬。眼睁睁，信被撕毁。飘飞的纸片儿，升起一朵云，落下一片雪。青檬没看到燕子。燕子却在那片雪中静静地站在了梨花下，梨花下的燕子一句话不说。燕子就在那朵轻盈的云下，悄无声息翩然飞走，飞得很远，很远 ……
青檬不知燕子飞向哪儿。
季节是一江水，隔水相望，四月郁郁青青。那一水，无从丈量。是回眸一瞬，也渺远漫长。浅浅窄窄的近在咫尺，猛然又迷目茫茫望断天涯。四月青翠在季节那端。
望彼岸，四月草青青，四月风劲舞，四月的小桥威威武武，四月的梨花洁白耀眼。四月不仅没被风烟卷走，反而愈加清晰。燕子也许忙着赶路，燕子看得见。那是青檬的海市蜃楼，意念定影，挥之不去。是燕子的一现昙花，花开有时，余香在握。是涂抹在青春画卷起笔处的一痕，抹也抹不掉。亦美亦伤，抚慰灼烫，含笑沥泪，醉痛心扉。
四月就是一朵云，点缀在湛蓝天空里。美丽的云朵，突然就散开，化茧成蝶。情的劫，彤云弥漫，铺天盖地，浩浩荡荡。情的魔，附在身上，摧残折磨，悬于一线，痛不欲生时，她却化作一朵三月桃花，临水一枝，盈盈站立，远远望你，痴痴笑，低低语。
谁人问情情何物？怎勘情重被情摧。多情总被情困扰，谁替情人解风情？
风起风落，云卷云舒，世事沧桑，四季轮回。十年后的一个夏天，青檬和燕子第一次见面，那雨，凄迷美艳。一程烟雨一丛泪，从前从不外露强做刚强站立的青檬，轰然倒塌，最柔软的神经被触动，所有的艰难不幸委屈排山倒海。
“燕子啊，你这十年 ……”
话未出口，浪涛拍打心岸。来不及问燕子走的路平不平坦，来不及想燕子会不会接纳和承受自己的苦痛。那是满腹委屈的孩子依姊恋母般的情结，那是站在四月的梨花下洁白无瑕的再现，那是穿越十年小桥边风中的爱怜和信任。
燕子就看到，曾单纯地站在梨花下的那个人，山一程，水一程，跌跌撞撞，风烟尘埃，伤痕累累。燕子就听到，有一个人，跋山涉水，一千遍一万遍呼唤燕子的声音。
佛说，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踏过万水千山，终于明白，悲欢离合歌不尽，阴晴圆缺梦难醒。青涩一季，心念一生。当偶遇成了挥不去的念，心就承受一场悲催的浩劫。
有念着的人，是痛中的幸福；被人念着，是幸福中的痛。青檬和燕子幸福地看到了20岁的自己，青春多好啊! 幸福的同时，朦胧的失落袭来。穿过风烟，重温青涩，一束花开，明艳可见，梦里青春，无法触摸，何尝不是深深地隐痛？春恨秋悲，感慨茫茫。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相隔十年，青檬和燕子都知道，四月是洁白的。
佛说，人生苦短，今生不聚，就把劫打成结。
（六）静
夜空如此静谧，蓝色夜幕，相邻的两颗星，眨眼相望。鱼和飞鸟，一个潜在水里，一个飞在天上，云水中间，一片禅音。青檬和燕子，就是两颗星辰，可望不可即；就是鱼和飞鸟，拉开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青檬想燕子了。翻出电话，痴痴地看，默默发呆。岁月静美，不敢打扰。可是，我若安之若素，怎知你是否安好？
五月槐花香。乡村的槐花开不到城里，只有芳香飘进来，醉了一个时令，醉着一片记忆。城里的人，被钢筋水泥挤压着，心也化成了钢筋水泥，少有人心留一隙，追寻槐花香，连着自然，生出别样的情怀和感受。槐花开的时候，燕子随同事走进了乡野。燕子想给青檬打电话了。电话没打，但青檬听着燕子诉说的时候，就像不是过去时，很温馨，整个村庄就淹没在一片花海之中，空气中久久弥漫着槐花的清香。
想了，槐花就在青檬眼前开放了，槐花香就在青檬心中飘过了。
六月下乡忙。乡村的六月绿色浸染，田间小路边铺满绿色的野草,零星散布着各色野花。六月的傍晚是迷人的，田野的风携来泥土的芬芳，岁月安详而从容，让人心底的绿意，在眸子里生根，发芽。六月的清晨是清亮的，连鸟鸣都滴着晨露。燕子下乡，住在工作过的地方。晚饭后，一个人走在小镇上，看看夏日的风采，品品夏季的美妙。燕子想给青檬打电话了。电话没打，但青檬听着燕子诉说的时候，就像不是过去时，很惬意，整个小镇的傍晚，就剩燕子和青檬两个人了，晚风轻拂。
想了，乡村就在青檬眼前呈现了，乡村绿色就在青檬心中铺开了。
九月落叶黄。一片迟来的阳光，映亮了阳台。温暖艰难地爬上楼，稍纵即逝，令青檬倍加珍惜。青檬就想起了燕子。坐在阳台上，披着阳光，看着花丛，数数落叶，分享午前的时光。如果燕子坐在阳台上，会啥样？青檬痴想，电话那端一串咯咯的笑语，牵着天真的青檬，楼前楼后瞭望。真傻，真傻，真傻。
燕子只会飞在天上，飞在天上的燕子早就回了南方。
为什么偏在四月拨通了燕子的电话?
多少岁月被掩埋，数也数不清。青檬把燕子给丢了。尘世间，丢的东西太多了，丢了心音，丢了宁静，尘埃掩埋了真实，嘈杂淹没了过往。丢了燕子的青檬，一阵阵慌，一场场乱。
四月，锁着一个回不去的美好的曾经。四月的风吹过来，一场细雨，拂去轻尘，当绿色浸染，沉埋在心底静静的思念也在疯长。
四月的风在心底静静地吹，掀动过往，掀动思量，掀动春天遭遇的风景，掀动一个名字锁着自己一生的心痛。风说，你该写篇心灵日记了，不为别的，给青涩的心找个安身之所，别在流浪。
电话接通的一瞬，青檬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远远地，燕子就站成了水中一朵静净的青莲。
（七）觅
当美好被撕碎，拿给人看，一种悲剧美呈现，那是流泪的笑，是痛在心的幸福，是留不住的珍惜，是伫立的消逝。青檬和燕子一直被这种美笼罩着。
此岸彼岸，记忆相连。那是朝阳，明艳清丽；是绿色，永不消褪；是光焰，绚烂不散。是青涩，是青春，以及对青春的怀念、崇拜和景仰。
季节丢了，人也被季节裹挟而去。
灵魂第一次被掀起和抛下就是四月。四月流云飞过，四月的小雨和秀气总在眼前。到年节，一家人团团坐定，青檬一杯酒，先是笑，后是哭。笑醉一树梨花开放，哭碎一场冬雪飘洒。酒是什么？不是穿肠毒药，是捣碎情感的铁杵。
燕子的信是寥廓云天洁白的羽毛。那个冬天，青檬没能送燕子，新年夜，信使从燕子身边飞来。那也许就是一句简单的问候，也许就是一声新年的祝福。但那不是别人的，当纸屑化作一场飞雪，那个冬天，围着火炉的青檬，没有感受到一点儿温暖。
十年后一个初夏。路边站定的燕子，让青檬看到四月里一座威威武武的青色小石桥。雨，痛湿了天空，燕子没来得及说什么，青檬也没说，两个人当面走失。
此去经年，星月流转，燕子只飞在青檬的心幕上。天空，找不到燕子的踪影，听不见燕子的叫声。
天空阴晴圆缺，世间悲欢离合。牵念一如茂盛的青青草，绿遍心野。
我不可以没有记忆！青檬的思念光鲜高贵。为四月，大声告诉走远的季节，我挺想你！我一直牵挂你！为自己什么？一路阳光，就把四月深藏在夜里。
可谁能永远走在阳光里？多年后，父亲的花落了，一路牵手走过，童年的可爱，少年的烂漫，青春的指点，染上了眼泪，呼唤亲情返身，泪眼打湿往事，悲痛欲绝的燕子，脆弱了谁的爱怜？
当夜来临，该告诉谁？别怕，看头顶，一颗微弱的小星，半米光亮，照你前行。当风来临，该告诉谁？别怕，站稳脚，别让风沙眯了眼，扶稳车把，你已长大。
青檬听到天空燕子的声音，仿佛自己就回到了当年的四月。
淡淡岁月无情走，昨天，人生初见，明眸于“原来你也在这里”的惊喜，如今，流星划过，一瞬千年，繁华落幕，平静的背后却汹涌着无尽的感伤。
当年身在当年外，闻声梦忆是当年。人在红尘喧嚣处，情落咫尺天涯间。
（八）悟
青檬坐在车内，蜷曲的心在颠簸。
青檬望见了自己的家。小村依旧，炊烟温暖着记忆。妈在炊烟里等他回家，掀开锅，热气灌过来，有妈喊他，就闻到了家的滋味。如今炊烟飘散，看不见妈的身影，听不见妈的说话声。那个给过欢乐，给过悲伤，永生难忘的小村子，那个永远回不去的家… …
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青檬一直目送燕子回家，心空空荡荡，目光牵出的是永不消逝的记忆。从前的燕子，骑车朝向满树梨花。曾经，燕子也站在讲台上，学着爸讲话，老房内外，爸牵着燕子的手，走过春秋冬夏。如今，梨花纷落，花香散尽，温暖在哪？
在时空的水流中，人就成了悬浮的微尘。
梦不醒，心难静，每颗微粒都是自己的魔，又是自己的佛。闭目，无言，打坐修炼，灵魂出窍。茫远的旷野，梵音不绝——
该来的，你赶不走；远去的，你留不住。
清晰的，模糊不了；模糊的，无力透明。
是你的，你就珍惜；不是你的，让它远行。
遇见，前世有因孽缘重；
错过，上苍戏谑谁弄情？
恋情萦回，尘缘如梦；
劫字当头，痴心不醒。
静静清清，空山绝响余音绕，
觅觅寻寻，画地三尺做心牢。
失却一重难返，迷情问津无渡。
归去来兮潮起落，峰巅幽谷度流云。
痛彻隐忍蝶曼舞，飞天不语悯红尘。
念悠悠，一曲蝉鸣鼓噪；情怯怯，一树菩提横斜。
心捻经纶禅音绕，静思晨钟暮鼓声。
说什么情天恨海，说什么水阔天明。
聚散轮回因情重，鱼翔浅底鸟鸣空。
是什么拂乱心性？是什么嗔怨层层？
多情皆因自身惹，爱恨难由一己定。
趟不完尘世苦海，捣不碎俗性凡情。
抓不稳前世今生，解不开青涩朦胧。
行驶的客车，是时间的光影。车窗外，星月点不亮夜空，心念朦胧在黑暗里，青檬觉得从未丢过什么。没丢过，何从寻找？
城市的灯火出现了，昏黄模糊，遥远的明亮，温暖着错觉，抚慰着一颗颗疲惫又柔软的心。路灯迎面扑来，撞得视觉发痛，那是一双双迷离的眼睛，泛着冷艳又暧昧的光芒，读不出一点明媚，点不亮一点儿清纯。那灯火，不是太阳，更不是月亮，连星星都不是。
远望，一树梨花开满四月天，洁白了整个季节。
（九）归
春天飞在天上。天蓝如水，风暖如曛。画屏柳翠东风剪，斜翅紫燕枝头飞。
青檬觉得燕子没丢，燕子拽着青檬的心，怎么能丢呢？季节还真不是春天，比春天还春天。望一望如水的天，燕子的叫声就填满了青檬的心。
十月的天空是一汪水，清的透明。青檬站在异地的操场上。粉红色塑胶场地透着亲亲的暖意，草绿色边沿真像青草，散发着春的气息。踩在上面，心里就有了种熨贴的感觉，青檬仿佛闻到了青草味儿。环境还真能育人啊。教学楼绿色的大块玻璃也跟天空一样明净，怎么能不明净呢？那里面有清澈的思想，清澈的语言，清澈的心灵。
青檬就想到网上爆料的个别事件，那也是事实，也该报道，只是不该炒作，舆论的导向到底是怎么了？看不到明媚的春光，不迎接拂面的清风，不感受润湿的细雨，专盯几个蚊子苍蝇，扰了一片净土，污了一池清水，青檬就有些生气，心就猛烈跳几下，也不知针对谁，心思过后，还是舒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觉得还是多站一会儿好，多看一看好。
身边，不时有学生锻炼经过。远远的，几个女教师脚步缓缓。
操场离公路不是很远，路，也不是自己和燕子曾经走的那条。黑色路面很显眼，政府办公楼就立在路的另一侧，路成了南北走向一条黑线，有小汽车驶过，听不到声音，只有流动的影儿，青檬就想到小时候家乡流动的小河，小河里游动的大头长尾的黑色蝌蚪，独游的，成群玩儿的，小河儿真好啊。
一边散步，一边朝远处望望，在陌生的环境里，青檬让心沉静下来。
这时候，电话就响了。铃声太熟悉了，是张信哲的“爱如潮水”。前奏挺长，挺响亮。青檬更愿听里面的歌声，听一个受伤男人的情愫，听里面淡淡的忧伤：
不问你为何流眼泪，不在乎你心里还有谁，请让我给你安慰，不论结局是喜是悲，走过千山万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么美，既然爱了就不后悔，再多的苦我也愿意背，我的爱如潮水，爱如潮水将我向你推，紧紧跟随……
有些音乐，牵动人心，当意境与心情相似时，听着听着，就触到柔软处。有人说，音乐的美，常常是在不经意间撞个满怀的惊喜和感动，也许只是一首老歌，也许只是一曲简单的旋律，却能让你在热泪奔涌中毫无防备地卸下坚强的武装，于一瞬间唤醒沉睡的往事。
青檬更多时候怕对方着急，等不到歌词出现。
来电号码跳入眼中，一下就有点慌。那种慌跟多年以前站在燕子面前别无二致，多年前，在路上骑车并行，轻松言笑，停下来，两人站在小村外，目光竟不敢相迎，慌得不知道往哪放，竟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子。
铃声在响，短暂的惊喜和慌乱中，青檬眼前出现了许多场景：四月的风吹动路边的杨柳，杨柳下骑着自行车的身影，远远地自己和燕子并行… …
声音传过来，青檬没辨清是电话里，还是天空燕子呢喃。
抬抬头，这个季节哪还有燕子啊？秋色已重，秋声正浓，天空正孕育相思和离情。南飞雁，雁南飞，声声心欲碎，遍洒离人泪，眼前人未远，早盼春来归。
然而，青檬仿佛觉得天空有只燕子飞来。春天的燕子，剪开云层，剪开青檬多云的心空，轻盈归来。
（十）砺
燕子喜欢怀旧。
小时候，看皮影戏，夜幕下，戏台像个小方格儿，蒙个严实，台前，或坐或站围满人，锣鼓一响，灯光映衬的幕布上，小人儿就跳起来，燕子就看小人儿跳。皮影人儿怎么会跳呢？
长大了，燕子让青檬冬天送她。一句话埋下，青檬一生把燕子装进心里。燕子爱听那首春天的歌儿：每当春回大地满眼芳华，你就在我心中默默发芽，每当枝头挂满了新蕊，谁又在为相思来付出代价？
再后来，搬进高层写字楼，多年的情愫，故地难舍。岁月不老，四月依旧，如雪的梨花，幻化成耀眼的星辰，闪烁在燕子眼前。燕子知道青檬记挂她，心里一直暖着，但从不对青檬说。一直暖着，心就软了。心怎么能软呢？
留恋，让燕子心里装满甜甜的苦涩。
青檬固守精致的象牙塔，燕子焦虑不安，焦虑不安的燕子选择了毫不留情。
守望昨日的月亮，躲避温暖的阳光，错综的情感，荡不尽惆怅之苦，相思的水流，洗不出清爽之身。玄奘取经佛光普照，完美的情感世界，哪里寻找？电话另一端，青檬陷入了沼泽，越挣扎越不能自拔，又无异于饮鸩止渴，内心遭受了凌迟和车裂。饮痛自责，回望彼岸的四月，青檬洁白的心，碎成雪片纷纷凋落，心中的那份永恒，美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凄然。
大起大落的，何止青檬？
歌听多了，燕子觉得“犯下风花雪月的罪”，一幅枷锁套在了自己头上，话语一出，叹息哽咽，心海决堤，轰然坍塌。
四月氤氲开的记忆，细密像雨丝，从心头穿过，又像流逝的烟花，短暂的装饰了眼睛，匆匆化成烟云飘逝天际，忽而又铺天盖地滚滚而来，把整个人围困，一点一滴，冷冷地砸在心上。
自衔苦痛无情劝，明朝劝我又何人？因知情重不堪负，泪雨倾城泣悲声。
当沉重不能承受，哭是最好的释放；当语言不能诠释，哭是最好的表达。哭一场春色满园春色艳，秋华惨淡又霜寒；哭一场潮涨潮落胸中涌，韶华无痕逐水流；哭一场痴情总为痴情痛，亦怨亦怜歌不成。哭一场无言的呐喊，哭一场碎心的舞蹈；哭一场解不开的青涩，哭一场放不下的执着；哭一场易碎的坚强，哭一场颤抖的脆弱。笑，是脸的灿然，哭，是心的花开，哭和笑都是内心光洁的宝藏。世上玲珑剔透的，也许不是明艳的珠玑，而是心海孕育的泪滴。
人生起点的纯情恋歌，是一曲舒缓悠扬的低吟浅唱，还是一滴亦悲亦喜的铭心血泪？唱一曲清歌，把青春埋葬；折一杆细柳，把初恋典藏；写一行浅字，与幽怨握别；抒一抹清愁，与朦胧分手。
沙说：“我的爱很疼。”蚌说：“我把它放在骨子里。”晶莹的珍珠，历经苦痛磨砺璀璨生辉，一个人内心的沙粒，研磨成光洁的珍珠，又何尝不如此？
当美好定格在昔日的四月，青檬和燕子，泪笑相映化茧成蝶。泪洗的心灵，挂上笑容；尘染的底片，涂满阳光。远方，有一片洁净的花海，四月，梨花盛开，梨花带雪洁白了四月的天空。
梨花岁月一点痕，两心相悦不染尘。却抛朦胧留青涩，情牵四月洁一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