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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贺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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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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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鸣声声

小虫高歌,天地沉浸在辉煌的美声里。

这初秋的夜晚,声声虫鸣如梦如幻。绿色蝈蝈在唱,黑色或褐色的蛐蛐在唱。高亢嘹亮的歌唱声声相接,远近相连,此消彼长。无边的天籁如雨如潮,如瀑如虹,势不可挡。这些霸气的歌手,激情织出一张声音的网,我被网在其中。

小虫在星月下狂欢,它们唱星星,唱月亮,唱微风,唱夏末秋初的好时光。铺天盖地的音响,一扫阳光下的炽热,荡尽白昼里的喧嚣,烘托出夜的宁静美好。

小虫高调登场,彻夜不休。来自生命体的欢歌,没有谁鼓动,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刻意阻挡。就算一场雨,淋淋漓漓从夜半到天明,雨点打湿了寂寞,打不去草木清音。虫鸣从泥土里往外钻,热烈在雨点的缝隙飞扬。

静谧的秋夜,天地安然。对面的楼房静悄悄,每一个窗口都睡着了,树木和绿地吮吸着夜的气息,静默在夜的围幔里。窗外树影团团,绿地无语。侧目,一曲长廊舒展身姿,婉约在月夜中。看不见小虫,只听到嘹亮的叫声,星月下,它们毫无倦意,草木间,它们一定是个个英姿飒爽神采飞扬。在它们心中,夜不是来消耗的,而是用来歌唱的。星月照亮了虫鸣,无数只夜的精灵,更深处不负清风。

轻嵌一线窗,哗地一声,虫鸣骤雨般强势挤进来,声响的大潮铺天盖地。树影中,草叶间,泥土里,天际,云端,声响无处不在,灌满每一道缝隙,天地被缝合。声音的雨露清凉圆润,音响的晨光艳丽明朗,黑暗被捣碎,升起满天星。

干净,气派,奢侈,豪华。

夜是睡梦人的温床,而歌者,朝向夜的一池清波,正把喉咙浣洗得清清亮亮。白天的阳光下,鸟飞虫鸣织满天地,盛夏的欢歌激情不减,正当豪华遍野,浅秋的欢唱,踏着时令的脚步,在初秋的夜晚高调登场。

虫鸣是入诗的。

不是苏轼的“蟋蟀悲秋菊”,不是善持和尚的“西风吹蟋蟀,切切动哀吟”,不是《古诗十九首》里的“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某些事物,一旦与秋天有染,往往引发诗人凋零悲苦哀怨之感,不顺着这一思路,似乎就违背了常理。我不喜欢悲愁伤怀的移情于物。刘禹锡也另类,“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这样的另类让人振奋。“蟋蟀独知秋令早,芭蕉下得雨声多”,自然就是自然,这样的诗句尚且可近。

从盛夏到清秋,草木繁盛赤日炎炎汗水淋淋,转而云淡天蓝秋高气爽昼短夜长。你感慨也好无动于衷也罢,季节的脚步总是自顾自地往前走,一步一个样。大地的欢歌,不因时序交替而停歇。小虫声声不息,诗意潮涨,它们不分昼夜用尽心力,唱响繁盛唱衰颓废,我没听出一点孤独哀婉和沉落凋零。

虫鸣是入乐的。

是黑鸭子,完美的默契里以情代声,情融于景,终极的和谐和优美,叩开我的心扉。是凤凰传奇,民族与流行结伴,鲜活的北方地域色彩,融合了经典的民族元素,攀升月亮之上,漫过草色之外,旋舞一曲长风。是玖月奇迹,朴素与时尚连姻,不掺一丝杂音的纯粹激活静夜,尘埃里展现高贵的自我,天地搭建了辽阔的音乐殿堂,生命的音响,劲爆高亢。

梦幻的声音,闪烁飞扬,天成的旋律,激情华美。你听,在绝妙的组合里,远处的低回混响,近处的高声和鸣,高声部和低声部泾渭分明,又结合得天衣无缝,主唱和衬腔,遥相呼应,构成和美的天然乐章。

那乐章,是大潮奔涌,是瀑布飞泻,是雨落芭蕉,是风吹麦浪,是苍山起伏。一只也是千万只,千万只又是一只,笼天盖地,不作留白,永无倦意的天地绝响,让窗前的我无法形容。这季节需要歌唱,我在激动和迷失里,叹为观止。

虫鸣是入梦的。

像茗香入画,酒香入诗。使人想象:炊烟一缕,炊烟缕缕,绿树环围,薄烟笼罩一村,宁静盎然;使人想象:一溪水流,溪溪水流,愈流愈宽,汇入广大的湖,淌成一汪;使人想象:春雨一滴,春雨滴滴,云天漫卷,檐下哗哗流水,眼前雨幕一帘。

使人想象:簌簌之音,是无边落木。叶子笑着,笑傲俗人制造的根的呼唤和枝的不留,优美的飞天舒广袖,展翅的彩蝶当空舞,一卷飘逸的烂漫长诗,绽放着登临春天特有的激情,飞扬的姿态,舞一场热情,歌一曲豪华,于季节的顶端,于缤纷绚丽处。

我说,小虫是属于乡村的,属于我的草木乡村。在这样的欢唱里,我的一颗心无法不回归田园。

在田野,在山岗,在水边,在农舍旁,小虫不分昼夜,织就一张声音的网。不是幽怨,不是离声,声声唤醒,昂扬激进,醉人的天籁唱出一派清明。

我的田野一片片,一片片田野的深海,澄碧高远,和远天相连。碧空一望无际,那是真正的天,真正的天,天蓝云淡。白云之下,豆荚鼓胀,玉米棒披挂红缨,高粱穗跃跃欲试,沉甸甸的谷穗子甩到田垄一侧。秋的千军万马集合完毕,视野所及,阵容齐整。

我的山林一片片,一片片山林,油松高举,榛柴浓密。秋雨初落,百鸟鸣空,林壑幽静脱俗。蘑菇在松下闪烁,黄蜂的飞鸣跟秋阳一样猛烈,绿色小叶和红玛瑙搭配的山枣枝上,蝈蝈拉响阳光的琴弦。

我的溪水一湾湾,一湾湾溪水之上,蜻蜓炫舞。三棱草一水铺开,澄碧的草间,飞萤晃动,幼蛙跳跃,草下清水涟涟,虫鸣阵阵不绝,水草清芬,鱼跃蛙泳。水中,从来都不缺少恋着溪水的村童,清亮的水花飞溅,笑语盈盈。

我的农舍一座座,一座座农舍阵阵生香。毛驴拱着石槽不忍抬头,新鲜的青草入口,乡村被咀嚼得有声有色。蟋蟀轻轻振动双翅,一声问侯,把农具惊醒,睡镰从墙头上走下,擦亮磨刀石,唱响金风舞镰的序曲。

我的乡村梦一样宁静,在秋虫和美的欢唱里,夜晚的鼾声掀翻农舍,和夜色融为一体。声如响雷的鼾声,结实饱满,恬美真诚。梦里没有含沙射影,没有指桑骂槐,没有寓褒于贬,没有秋窗风雨。朴实憨厚的农人,只盼着把一个多彩的秋天抱在怀中。

此刻,夏天并没走远,草木正繁盛,雷雨依然狂暴,还没到“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境界。碧空如洗,高天之下,庄稼丢掉娇气,坚定地顶起火辣的秋阳,或者勇敢地接收噼噼啪啪的雨点,坦坦然然举出穗子,在日月的光华里晒米定浆。枣枝压下来,抬手能够到,青枣子正泛白,也许,下一片阳光就会把沟坡染红。农田和山野,向金黄向火红悄悄过渡。此刻,村子边的人,黑里透红,清瘦的脸庞,你看不出有什么愁苦,他们往秋天走,成熟的思想在上升。

家乡的初秋,从来不与凄清相伴,不与寂寥为伍,风是金风,声是金声。劳累点,不怕,种田哪有不劳累的?至少能吃得香甜。困乏点,好啊,至少睡得踏实。热爱生活的农人,不多感慨,不生清愁,在辛苦在困乏中,永远都是淡淡的满足。

虫鸣四野的乡间,寄托着我绵绵不尽的爱恋。我看见灰黑的老房子,我嗅到母亲升起的苦涩的炊烟,我听到驱赶牲口清脆的叫骂。我看见年少瘦小的身影,我看见乡间走过的每一道山梁,我看见每一棵我熟悉的草木。我看见贫穷压住心头积成的愁苦,我看见晨光照亮脸上的笑容。还好,围着土地转,那时的村里人,他们都年轻。

真正的草木在乡村,乡村的虫鸣最动听。秋虫在歌唱,唱响纯正的乡音。我想起流沙河的一节诗:

“就是那一只蟋蟀,在你的记忆里唱歌,在我的记忆里唱歌,唱童年的惊喜,唱中年的寂寞,想起雕竹做笼,想起呼灯篱落,想起月饼,想起桂花,想起满腹珍珠的石榴果,想起故园飞黄叶,想起野塘剩残荷,想起雁南飞,想起田间一堆堆的草垛,想起妈妈唤我们回去加衣裳,想起岁月偷偷流去许多许多。”

说的是南方,南方北方都一样。多好的诗句,多好的情境。家乡虫鸣时的故事一派清新,思乡的旧梦在蟋蟀的欢唱中分外甜美。

声声虫鸣,唱无休的向往,唱深深的怀想。骨子里的亲切,难掩丝丝缕缕的凄婉,难诉淡淡的惆怅。

这时节,我的小小的蟋蟀,刚刚跃出土层,灰褐色的,油黑闪亮的,一只只,草木间欢快地跳着,墙角屋檐下痴痴地叫着。乡间是它们的舞台,到处都有它们的声响,夜晚和白昼一样清亮。

多么熟悉,多么亲切。我的草木昆虫,我的刻骨铭心的乡间,我从没有离开过,可又总回不到那个地方。

小虫攀着岁月的枝叶唱,贴着潮湿的泥土唱,唱我心底的歌。小虫唱响激情,不言凋零,不诉离声。它们呀,这些横空出世的歌手,站上初秋的舞台,敞开歌喉,金风鼓荡薄纱的翅羽,它们不负季节,唱人间思乡的旧梦,唱一曲八月的清秋。

城市的虫鸣,夜晚才真切。喧嚣落幕,宁静十分,真正的声音才上演。嘈杂的白昼,掩盖了太多纯粹的美声。

清风朗月,情迷四野,小虫声,小虫声,小虫声声。一只在唱,千万只在唱,天在唱,地在唱,四面八方一个声音。穿行万里,绵延古今,响彻每一个角落,填满每一道缝隙,唱到每一个人心中。

热烈,亲切,震撼,感动。

莫非,乡村的小虫跑到城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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