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海上
大海托着孤舟,墨绿的海水起起伏伏。
去岛上,觉华岛。觉华大师先我一千年登岛。彼时,大师携一众弟子,兴建寺院,弘扬佛法。“山当曲处皆藏寺,路将穷时又遇僧。”诗句形象描绘了岛上佛教的兴盛。辽金时代,觉华岛佛教圣地远近闻名,岛素有“北方佛岛”、“北方仙岛”之称。
觉华岛的名字不只一二。
大海山,山从海中起,海托一座山,山海相拥,诗意盎然。岛是辽东湾第一大岛,面积13.5平方公里,环岛海岸线27公里。
菊花岛,岛上有菊,秋日菊花盛开,一簇簇闪着耀眼的光芒。我仿佛看见,成片的野菊花在海岛的风中摇曳。
菩提岛,不用说,和菩提树有关。岛上北方罕见的菩提树,幻化出特有的智慧荫蔽四方。六祖慧能说,“菩提本无树”,无树,“何处惹尘埃?”
桃花岛,源自唐宋时期。东风煦暖,桃花灼灼,林间艳色,占断春光。海岛四面含水,隔绝尘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世外桃源。
觉华岛,沿续了辽金时的叫法,源于觉华大师。从字面看,意蕴深远,禅意丰厚。禅是一枝花,一枝醒着的海上花。
名字的变化,藏着历史的变迁。
船头劈波斩浪,激起万吨雪。船尾浪花飞溅,波涛翻滚,拖出长长的银色彩带。一只海鸥靠近船身激情起舞,矫健的翅膀忽而拉平,忽而疾速扇动。海鸥昂扬着乐观自信,傲视海天深处。
我站在船舷边,吹着清凉的海风,静静地远眺近望。海的博大宽广让人心胸辽阔,海的浩瀚深邃令人心生敬畏。在大海面前,没有什么不能放下,任何力量都微不足道,所有不当的言行和偏颇的想法,都会被大海的明镜照出浅薄和渺小。所有人都那么谦卑,我没听到一句妄语狂言。海天相接,云水茫茫,凝望大海的眼波,倾听大海的心声,透视大海的胸怀,尘染的心得到洗礼。
在海上,收到文友老兵的问候,亲切,明媚。老兵本名舒成坤,西藏作协会员,我们同在中国作家网“本周之星”微信群,文字之爱腥腥相惜。我举起相机,雪白的浪涛翻滚涌动,鲜红的国旗猎猎飞扬,有两个孩子从镜头前闪过。短视频发过去,那边惊喜。
迷恋文字的人,有苦也有甜。谁都希望,扎进生活里,投注过的心血,化作暖流温暖心窝。文字是泥土孕育的花朵,泥土的原味儿本就是苦的,长出的草木是苦的,升起的烟火是苦的,但苦味的烟火里放射出醉人的暖。
茫茫大海上,一座小岛,我疑心是觉华岛。航船依旧,不为所动。问身边人,说是磨盘山。磨盘,生活的场景离我不远。毛驴罩上捂眼,围着石磨转,一圈又一圈,两层磨盘中间,豆浆汩汩流出。磨盘,熏染着滚滚的烟火味,裹挟着生活的厚重感。才知道,脚步走得再远,思想都在原地打转。
船再行,就望见觉华岛,海岛像个葫芦浮游在海上。葫芦,道教佛教的圣物,吸纳自然灵气,储蓄万物精华。岛上峰峦叠嶂,山势险峻,秀丽的山景与宏阔的海景相映,山水画卷让人心动。
2、女主人
“白色行理箱!”声音干净清脆。循声下望,码头上人头攒动。人群中间,一中年女子,模样清秀,上身浅灰色半袖,通体轻爽利落,人立在船下,正笑盈盈举头往上看。
女子来接我们,事先约定。一声呼喊,一声回应,人不相熟,物有颜色。隔着船舷,行理箱递出去,下面的人伸出双臂接住,顺势放到地上拉在手中。我们依次下船,码头上与女子汇合。
六月的海岛草木繁茂,放眼郁郁青青。车在岛上行驶,梧桐和槐树入眼,草木相熟,心生暖意。梧桐蒲扇般宽大的叶片中间,举出一束束花穗,槐树花期一过,绿肥白瘦。
山路弯弯,女子边驾车边热情介绍。岛上有海滨浴场,有赶海的多处海滩,风景区内有菩提园,有著名的辽代大龙宫寺、明代大悲阁、海云寺、石佛寺、八角井、唐王洞。环岛欣赏海岛风光,可以走着,还可以租辆电动车。女子提醒说,岛上树木多,弯路多,树木幽深的地方,藏着悬崖沟壑,骑车要慢些。初上海岛,女子的话句句新鲜。
“岛上多少居民?”我问。
“三千二百人。三分之一的人家开宾馆,其余人家都有船,出海捕捞。”女子说。
“宾馆效益怎么样?”
“挣钱。”女子顿了顿补充道,“其实也不容易,忙时夜里只睡一个小时。游客集中在五一到十一这段,十一过后有来岛上钓鱼的,再往后就没人来了。”她指了指右手一侧说,“冬天这边的海水会结冰。”
女子开一辆挺新的五菱红光,方向盘转得灵活。女子说,在她们这,啥车都一样,岛上湿度大,过两年都锈迹斑斑的。话里带出些许遗憾。
车停下,女子眉毛一扬∶“到家了。”家字吐得圆润动听。一排二层小楼,家家宾馆相连。隔条路,对面是餐厅,家家连起来。餐厅外绿树葱茏,绿荫外海水辽阔。
厨灶上火开得猛,蓝色火苗舔着马勺,油烟机呜呜地响,劈劈叭叭的爆炒声强烈。从半开的房门望过去,一个朴实的年轻人立在灶前,头顶白帽,胸挂围裙,浓浓的烟火里,手中炒勺颠得欢。“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烟火气息亲切,和我老家的炊烟有一拼,纯正的味道让人靠近。女子告诉说,儿子李正,名字好写,意思也明了,就想让他做个简单正直的人。
室内干净整洁,选定两间,安置好行理,已是下午两三点光景,静下心来,忽觉困乏。门外有走动和说话声,是中年女子和她的家人。
海岛上,旭日宾馆占据一隅。女子的丈夫一只手有点残疾,公公帮着干些零活,儿子是厨师,女子忙里忙外,接送游客是她的事。
小岛被水包围着,被水洗过的灵魂清澈透明。
3、岛上看海
出门走一段,下坡便到海边。海水亲吻着细软的沙滩,母亲般温婉柔情。海面开阔平静,大海演奏着舒缓悠扬的爱的乐章。
小孩子玩得投入,小铲子挖沙子,沙子里藏着挖不完的童话。着裙装的年轻女子护在身边,她专注地看,沙滩上是否也有她金色的梦?海滩点缀着墨绿的海菜,细细碎碎,那是海潮起落的印痕。我举起相机,海水干净清澈,孩子眼神透亮,母亲素洁飘逸。大海做背景,随意构图,画面都美好。
沙滩上,面对醒目的心形图案,我收住脚步。不知谁在海边作画,两颗心交叠,不是牵手,是心和心相牵,心和心相连。那是真正用心创作的。大海激发了游人美好的向往,在海边,人人都能成为画家。那是一对情侣,年轻的情侣。不,也说不准是中年夫妇,或者老年伴侣。谁都有对甜美未来的憧憬,大海启迪智慧,醒悟心灵。站在大海面前,深情作画,美好的心愿留给海天见证。心放在一块儿了,成为对方的一部分,相互依存,相互包容。海边的心形图案让我心动,我凝视良久,感动良久。我的眼里也有深情,我看向一旁的妻子,也看向不远处的女儿和她的男友。
海水轻抚着沙滩,像母亲的手温柔地拍着婴儿入睡。一行蘑菇状的遮阳草屋,诗意地抒写海滩静美的童话。坐在海边,听大海曼妙的歌唱,感受大海的柔情,静静接受大海的抚慰,平静的心不起一点波澜。
傍晚,起雾了。不见大海夕照,却见雾笼海岛。自然是美妙的,一扇窗关上,另一扇窗就打开。不远处,神秘的薄雾扯起一层乳白的轻纱,岛上小山秀气,青烟淡雾笼上小山秀美的脸。“云奔雾涌白浪卷,一叶掀备洪涛中。”金代诗人王寂登岛留下诗句。同是雾,眼前的景致与诗中的描述大不相同。远处小山云雾缭绕,身旁海水平静温柔,一座座木屋静默在海岸边,静谧的觉华岛仙气飘飘。
在海边,有一处地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四围草木相逼,中间短短的垄沟垄背,活计细致。一女人包裹住面孔,胸前推着我叫不出名的农具,大木轱辘转动,轧来轧去。海边竟有这么老旧的农具,我自认为熟悉农耕,眼前的情景却十分陌生。
沿着海边走,一条木栈道曲曲折折漫向远方。脚下,海水和礁石的戏嬉动静相宜。
青黑的礁石卧在海边,一大块一大块的,海水拍打冲刷,石头不动声色。海水极富韧性,退回去,运足力气再来。一波,又一波,无止无休。石头也开花,开出亮丽的水花,不染一点尘埃。海浪的时钟铿锵作响,我听到岁月被撞击的声音。
地势险要处,礁石竖成岩壁,海浪遇阻生威,不惜粉身碎骨。苏轼说,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飞沫溅到脸上,凉爽爽的,抹一把,只有感激,并无半句怨言。
生活在岛上的人,每天看大海温柔的眼神,听大海轻轻的诗吟,感受大海胸怀的宽广,接受大海的馈赠和抚慰,在行走间,在劳作里,在午夜的梦回中把海看遍。岛外的人,水路渡过来,赏自然风景,访禅意仙踪,嗅人间烟火,寻着诗和远方,采撷清凉的浪花,安抚飘摇的心。
4、路边摊
小摊像一朵野菊花,静静地开在路边。
摊上卖饮料,价格不贵,方便了口渴的行人。也卖饰品工艺品,有精美的珍珠项链,有手串,有打磨后白底带花纹的海螺。还卖海马,海星,小干鱼之类。守着摊位的有三人,父亲,母亲,十五六岁的男孩子。
小摊像一片叶,轻轻飘落在路边。像一粒沙,放射不出月亮的清辉和太阳的光华。下坡不远是大海,行人奔着大海去,常常让它受到冷落。有大海在,小摊引不起多少人注意,算不上风景。可是,它的确又是一处特别的风景。
从坡下往上走,小摊前停留,摊主移过方凳示意我们坐。我不知道小摊是一家人的主业还是副业,不知道这一家是有旅馆可开,还是有鱼船可出海。现在,小摊是裸露在海岛的天空下,钉子一样钉在岔路口,眺望不远处的大海,默默期待经过的每个人。
行人走近,他们不刻意吆喝,摊前停留,不粉饰夸张。有人买货,看不出他们有什么过多的喜色,。看两眼离开,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失落。买与不买,全凭游人自己做主。就这样安安静静,自自然然。
世间真没那么多轰轰烈烈,尘埃里的平静,才彰显出生活的真实和美感。
赤日炎炎,雷雨翻滚,野外没有适宜的温度可供享受。守着摊位,他们安安静静。不远处的水面也平静。天空无声地把飞翔的愿望留给翅膀,月亮悄悄地把皎皎清辉留给想象,花朵静静地把芬芳撒播四方。
当一串珍珠项链乘船走到一个女子颀长的脖颈上,镜子里照出了美丽的心情和生活的信心。当一只海螺飘洋过海捏在一个孩子手心,在爱不释手的把玩中,孩子嗅到了海水的味道。当一捧小干鱼游了成百上千里后上了岸,几双筷子伸出去,味蕾就觉察出了生活的甜,海水的咸。繁华的城市,偏远的乡村,无一例外都会有海洋的梦温暖成灾。
这时候,人们大多不会想到,在海岛上,在一处僻静的岔路口,有个路边摊,裸露在海岛的天空下。小摊如蝴蝶的翅膀,让梦想轻盈起飞。守着小摊的人,在平静中,用自己的颜色,绘一道彩虹,缤纷了平淡的生活。
小摊感恩大海的抚慰,太阳炙烤,风吹雨淋,大海会治愈日光烧灼带来的伤痛,大海会抚去绵绵阴雨留下的阴影。小摊感恩大海的馈赠,摊上的东西,有些是大海给的。赶海,是海岛人特有的生活。
我们也想去赶海。
摊前的孩子热情,他伸手指向对面的山,山后面就是海,绕过去,那片海滩大。我们看向对面的山。岛上山不高,最高峰198米,但那毕竟是山。传说唐王李世民曾在一山洞中避难,洞从此得名唐王洞。草木繁盛,沟谷幽深,我们对地形不熟,看得清去处,找不好路径。男孩指点着反复解释,不厌其烦,干净的内心散发生命的美感。
路边摊,一枚文化符号,它算不上风景名胜,可比游人聚集的风景名胜更具美学价值。
5、赶海人
在怪石滩,我疑心遇上了神仙。
两个赶海人,铁疙瘩一般沉重,如果不是蜗牛一样移动,我会当成两块坚固的礁石。水下的世界看不清,他们试探着迈步,每走一步都艰难。挪到浅水处,身子高起来。再后来移到没有水的海滩上,越走越清晰。一男一女,肩上的担子压弯了扁担,两臂张开前后扶住。一身水衩裹住腿脚,摇摇晃晃样子笨重。担子前头,黑色编织袋垂下来,石头一样往下沉,另一头,担着赶海工具,钩子,钳子,圆形如大车内胎的东西最醒目。两个人,一前一后,缓缓往回走,黝黑的面孔渗出晶亮的汗水,一身疲惫让给了坚毅的笑容。
觉华岛北低南高,岛上辨不清方向,从地势看,我们可能来到岛的南面。草树幽深,路远坡长。坡下茂密的树丛外,一处人家,院落空荡荡,一枝杏探出墙头,绿叶子中间青杏点点。墙下停靠着一辆三轮车。房子另一侧,院墙紧贴着海边。
好大一片海,好大一片滩。
这是礁石的世界,水落石出,放眼一览无余。青黑的礁石,大大小小,高低不平。有些连成片卧着,有些突兀独立。近处的整体裸露出来,远处的半浸在水中。乍一看,仿佛有许多人分布在海滩上。大人,孩子,半蹲的,站立的。擦擦眼,满眼都是石头。远处的水中,有人影晃动。再前方,渔船停着不动突显出水面。视野尽头,水天相连。近处,退潮后的大海像一片沼泽,除了礁石,一汪汪浅水,一片片泥沙,明亮与灰暗交替呈现。
赶海,我们在海岸近处做着小孩子玩的游戏。
退去鞋袜,撸起裤腿,拎上小塑料桶,只在海边转,不敢往里走。掀开小石块,拇指肚般的小螃蟹跑得欢,不知是躲避阳光,还是逃避抓捕,石缝或泥沙里猛钻。海滩上小螃蟹最多,石块下,石缝里,浅水中,相貌丑陋可爱,动一下身子灵活。蜗牛大的蚬子抓牢石壁,需用力拽下来。水坑里也有小虾,没见到小鱼游动。礁石上也有生蚝,和石壁连成一体。女儿和男友兴致高,小钳子小铁棍儿捏在手,分散开,聚拢来,时不时兴奋地喊一声。
头上不见太阳,人却被烘烤得难受。两个孩子赶海玩得开心,叫不回来。我和妻子退回岸上,躲在墙外杏树下纳凉歇脚。
远处,赶海人缓缓挪动,起初两团黑影模糊,后来渐渐真切。两人一前一后,肩上的担子往下沉,脚步移动,担子晃晃悠悠。挪出水面,慢慢往海边走。上得岸来,卸下担子,三轮车边停下脚,疲惫中透出兴奋,喘息一阵后,神情放松下来。
这是一对老年夫妇。我和妻子上前搭话,大爷七十六,大娘七十二。我连连后退,惊得说不出话。觉华岛,素有“北方仙岛”之称,大海是神秘的,从海里走出来,我疑心两位老人不是凡俗之人。
大爷不知从哪掏出烟来,细支的,含在嘴里,一支伸给我,再伸给我。“你看你……”妻子怪我没主动递烟。打火机光亮一闪,两缕烟雾交织在一起。
“老人家,啥时候下海的?”我开口问道。
“四五个小时前吧。”老人算了算时间说。
我打心眼敬佩老人的毅力。与海相伴,大海给了他们强壮的体魄,也给了他们坚毅乐观的性格。
“不怕,我们身子骨都结实,别看岁数大了,啥毛病没有,夜里有时还出来赶海呢。”老人说,“不缺吃不缺喝,儿子也都有船,就是闲不住。”
闲不住,我懂这种情怀。种地的人不去地里转,心着慌。海边的人不亲近海,腿脚痒痒。守着海岛,看朝晖夕阴,听潮起潮落,一辈子与海相伴,深情厚谊割舍不了。
海潮起落,状写老人与海的诗篇。有人俯下身去打捞生活,有人扬起脸冥想闪光的诗句,生活和文学离多远?赶海,我们没资格。
那是一种胆略一项技艺,一种实实在在的生活。赶海,赶的是时间差。倾听大海的呼吸,感受大海的律动,瞄着钟点动身。赶海,赶的是毅力。七八十多岁的人,向自然挑战,血管里涌动着大海的热情,骨子里灌注了礁石的坚硬。赶海,赶的是乐趣。海鲜的收获不可少,与大海相拥,丰富的生命体验乐在其中。
“别再下海了。”妻子眼里有肯求,毕竟年纪在这。老人冲我们点头,坦荡地笑。那笑容是萤火的微光,也是星辰的灿烂。我希望我们的意见被采纳,但也许是,接受的是好意,说服的是毛皮。一生铸就的信念,礁石一样牢固,岂是一句话动摇了的?
我们迫切地想看赶海的收获,大娘利落地打开黑色袋子,爽快地推到我们面前。一袋子海螺,状如拳头大小,一袋子扇贝,个头匀称。拎了拎,够分量。这份收获,是大海的馈赠,也是大海的抚慰。让我们惊喜和振奋的,不仅仅是海鲜。
打碎好心情的,是海边的空房子。临别,大爷指了指空寂的院落,这家没人了,男人没了,女人走了。
房子是好房子,抽掉了筋骨和脊梁,女人的天塌了,一个人擎不住。抬头望一眼,绿叶子,青杏子,忽然就觉得探出墙外的杏树扎心。海上升明月,月亮再圆,也照不圆每个角落。大海深情地放歌,也悲天悯人地呜咽。哪儿都有生死别离,哪儿都有人间悲欢。
6、菩提树下
百度得知,菩提,是梵语 bodhi 音译,是觉悟,智慧,知识,道路的意思。广义讲是断绝世间烦恼而成就的智慧。因佛祖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证道,菩提即为觉悟,成就佛果之意。
往风景区方向,一路树木浓密。见高墙寺院,紧临海边。途经觉华岛海军站,有“军事重地,禁止进入”字样。辗转寻找菩提园,透过枝叶的缝隙,不时闪出大海的容颜。
园内树树繁茂,禅意盎然。一块不规则的长方大石,竖刻“菩提岛”,线条优美,笔力遒劲。棵棵菩提树绿了海岛,添了浓郁的佛教气息。
在园内,我与一棵千年菩提树相逢。
菩提树安然沉静,仪态端庄。它不是那种执拗倔强的树,树干细腻光滑,没有皲裂的纹理,看不出历经千年,它把岁月的沧桑隐忍于心,树冠油油绿绿,饱满丰盈。时间不能拿它怎样,整棵树,高雅中透出亲和的神韵,沉静里蓄满无穷的力量。
穿过岁月的云烟,觉华大师身披袈裟,衣袂飘飘,携一众弟子走来。他们登上海岛,修建大龙宫寺,移栽菩提树,挖掘八角井。从此岛有了觉华的名字,佛教的烟火彤云漫卷。
树的根系何其庞大何其发达,从辽太宗耶律德光时代到如今,菩提一站千年。千年日月光华,千年风霜雨雪,流云漫卷,白浪涛涛,菩提树初心不改,容颜不变。蓊蓊郁郁的枝叶举在半空,举出翠绿的智慧,举出悲悯的情怀,每一片叶芽都是一双眼睛,每一双眼晴都在和四野说话。
苦,俗世烟火里,人人都有。我执着于文字承受发现表达之苦,宾馆女主人热情真诚里不乏奔波劳碌,看海的人在出游之乐中漂泊远足,路边摊在长久的忍耐里承受着风吹日晒,赶海的老人用勇敢坚毅对抗着体力不支。有的苦,旁人无法感同身受。张爱玲说:“光怪陆离的人间,没有谁可以将日子过得行云流水。”
数不清的祈福牌坠在树上,红绿相间,色泽耀眼。菩提承载着世人的心愿,一年又一年,菩提叶绿。
菩提树旁,一尊佛顶天立地,金身光芒万丈,最是那慈眉带笑的双眼让人动容。佛高高在上,却不往上看,也不平视,一直往下看,目光落在草木上,落在蝼蚁身上,悲悯的眼神,仿佛对众生有感知,对痛苦有触动。万物接受抚慰,沐浴春水阳光。
佛是什么?佛是对佛教创始人的尊称,意为“觉悟、觉者”。释迦牟尼是在菩提树下成佛的。佛教强调智慧和慈悲,提倡众生觉悟真理,摆脱痛苦。“一切苦难都会过去。”在佛教的影响下,东方社会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氛围,注重个体的内在修行。
有人涉足的地方,自然少不了烟火俗气,佛是超凡脱俗的,这样看来,两者水火不容。其实不然,佛也是人,人也是佛。“佛是觉悟了的人,人是尚未觉醒的佛。”故而,人需要不断觉悟,时时修身练德。
菩提园风景区简介中说,占地150亩的菩提园,对外开放以来,先后有星云大师、觉醒法师、楼宇烈教授、大愿法师、台湾新党主席慕郁明等数十位高僧大德,在园中栽下菩提树,并题词:生命可贵,菩提无价,一花一叶,福荫世人。
我们要离开的时候,树间闪出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衣着朴素,说着菩提与佛祖的话题,最后落在二维码上,问我们扫没扫,祈福牌五元一个。
世上哪有诗和远方,不过是一处烟火到另一处烟火。
在岛上,我没看到可以耕种的大片土地。13.5平方公里的海岛,我走得有限。其实是有的,每人二分地。女人说她的地被征用了,开发旅游,她又有腰脱,干不了重活,就被安排在园内。
作为一种树,菩提和草木相连。作为佛教的圣物,又和众生相连。人世间,苦乐悲欢,菩提看得见。
7、一只海星
觉华岛是有故事的。战国时代,燕太子丹刺秦失败曾流亡岛上;唐太宗巡游辽东,在岛上山洞避雨;辽兴宗的帝王之师海山大师郎思孝,曾住持觉华岛海云寺;明清觉华岛激战,遗留下断壁残垣……历史的长河,浪花朵朵,雨打不灭,风吹不散。
如今,作为兴城市旅游渡假的一张名片,觉华岛浪漫温馨。岛上风景秀美,游人如织,暖意祥和。
离开海岛时,女主人送我们到码头。路上插曲,儿子学了驾证从不开车,车她开,越开就越熟了。女子笑得轻松,没有一丝沉重。不用说,李正忙着升起海岛上的烟火呢。烟火升起的地方,飘浮着融融的暖意,也隐约着淡谈的苦味。苦与乐,你放大哪一方,哪一方就会把你包围,而对方就会悄悄后退。
海岛越来越小,小成一个黑点后,融进大海。天空不空,海也不空。我飘浮在海上,宾馆女主人接送游人,岛上依然有人看海,路边摊依然裸露在天空下,赶海的老人从水里往外走,一棵北方罕见的千年菩提依然在岛上站立。沿着特有的轨道,各自流畅地运行,如同头顶的星辰在运行。
女主人家的窗台晒着一只海星,背面浅黄,正面淡红,色调暖人。离开海岛时,我光明正大地捧在手。觉华岛浓缩成一颗海星,我捧着生命的坚韧与执着,捧着故事与情感。
一颗星,海洋里升起的星,浸着海水味,闪着特有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