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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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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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减 肥

敏跟林离婚了,战争也终于结束了。林解脱了,敏也解脱了。但判给了林的女儿月月呢?敏想,女儿月月还小,才三岁就离开了妈,她那昏头昏脑的爸爸能照顾好她么?没离婚时他就不喜欢月月,叫他带月月,结果月月一脸泥一身土的被邻居送了回来,他却钻进麻将堆里了。吃饭时叫他喂月月,月月闹着不吃,他就眼一瞪,把剪刀往桌子上一拍,威胁说:“吃,不吃把耳朵剪下来!”吓得月月哇哇大哭。你说这哪像当爸爸的样。敏捧着离婚证,又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月月的相片,眼泪就一对一双地往下掉。

一天一天昏昏沉沉地过去。敏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眼见着瘦了。敏原来是挺胖的,有一百三十多斤呢。林就经常指着敏的鼻子说她是个猪。学校里的几位女教师都很胖,都在六十公斤以上,照林的说法都是猪。敏也想减肥,就跟那几位女教师天天在操场里跑步锻练,坚持了大半年也不见效。后来经常跟林生气,小吵二五八,大吵三六九,天天家里唱对台戏,敏就把减肥的事忘了。马拉松似的离婚大战拖了一年多,现在婚一离,大伙都说敏瘦了。一天,敏往电子称上一站,自己竟还有一百一十斤。整整瘦了二十斤,敏的鼻子就不由发酸了。想减肥时减不掉,没想一个婚离下来,体重竟减了不少。

敏整天脸上不挂笑色,妈就来劝敏,气啥气,气病了谁也不能替你受。现在离婚又不是啥丑事,大街上离婚的多了,一抓一大把。离了再找一个,三条腿的蛤蟆稀罕,二条腿的男人多的是!敏就拦住妈的话头,泪汪汪地说,我难受是为月月,她还那么小,现在见不着我,不定哭成啥样儿哩。

敏感到在学校再也干不下去了,她想停薪留职出去透口气。有几个教师停薪留职到外地闯荡,有的开公司,有的倒卖中药材,都发了。敏并不是想去挣钱,她想换个环境,她感到再教下去自己会闷坏的。她更不想一节课一节课地应付,那是误人子弟。一天,敏百无聊懒地翻着市报,就见报角有的个招聘启事,市报在招记者。敏的心一动,敏在大学期间就爱写作,发表了不少诗歌和散文。敏就找到报社,报了名,交了有关材料,还让那个负责人看了一下她过去发表的诗文作品剪贴本。那个负责人翻看了一下敏的剪贴本,又看了一眼敏,说你下星期一来笔试吧。

几道关敏都顺利地过了。参加笔试面试的有百十人,结果只录用了五人,其中就有敏。

在报社里,敏开始是跟一些老记者们跑新闻。到哪个单位采访,哪个单位的领导都很热情,你问啥他们答啥,一个一个都腆着大大的腐败肚子,一个一个的脸上都堆着腐败的笑容。采访本来很简单,用不多长时间就结束了。但那些领导咋也不让走,把记者们拉到一个大酒店里,山珍海味地摆上一桌子,大家就海吃海喝。

一天市里一个大企业召开新闻发布会,敏去了,进场时,工作人员发了个精美的包,里面有会议材料,还的一张价值五百元的购物券。像这样采访时人家送纪念品是常有的事。会议类的采访不过是坐在记者席听听记记,拍几张会议照片,会一散就是去吃饭。虾找虾,蟹找蟹,媒体的记者们就坐在一起。

吃饭时,电视台的记者就说,当记者我就喜欢天天出来采访,采谁吃谁,还把咱当个爷似的。

晚报的记者大口嚼着菜说,记者别看天天人模人样的,其实标标准准是个吹唢呐的,就是替人家吹嘛!

酒过三巡,电视台的记者又提议,干吃干喝没意思,划拳又太俗,过去文人墨客在一起喝酒不是对对联就是和诗,咱们大小也算小半个文人吧,咱们每人也来几句什么助助酒兴。就从晚报开始吧。

众人一听都拍手同意。晚报的记者三十多岁,是个有名的嘴上骚,啥话不荤不说啥,也不注意场合。他瞅了瞅敏,就笑着说,那我就给大家说个故事吧。话说有个女作者拿着一篇稿子去找一个编辑请教。编辑看了看她的稿子就说,你这篇文章嘛,上边有两部分比较突出,中间嘛就有点平平了,再往下瞧,有个明显的漏洞,毛遭遭的,水份还多。他讲到这儿,大家都有生理经验,就哈哈笑起来。

电视台的记者边啃着一块猪脚边问,结果咋样?

晚报的记者接着说,那个女作者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就红着脸问,老师,你看我这篇文章咋处理呢?那个编辑就把稿子往桌子上一放说,至于咋处理嘛,你让我日后再说。

大家都笑喷了饭。敏再也听不下去了,丢下筷子跑了出去。

敏整天忙着采访忙着写稿子,一天到晚脚板不着地,也就把离婚的烦恼给冲淡了。可手头一闲,敏就会想起月月,就好像看见月月举着小手向她跑来,还哭着喊要妈妈,敏的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敏忍不住给林打了个电话,说想给月月说几句话。

月月不在家!林一口回绝了。

敏在话筒里明明听见有月月吵闹的声音,林竟说不在,敏知道林是狠心哩。过了一天,敏给学校里的一位女教师芹打了个电话。芹也有个像月月一样大小的女儿,月月经常到芹家里跟她的女儿玩。敏请芹把月月叫到她家,让月月来接个电话。芹答应了,领着女儿来到林的住处把月月带到自家来。

妈妈,你怎么不回来?我想你。月月听见妈妈的声音,抱着话筒就哭喊。

月月,妈妈也想你呀。敏说着泪水哗地涌了出来。

妈妈,你回来——月月一个劲地哭喊。敏不知是啥时挂的电话,那一整天她都恍恍惚惚的,耳边老是回响着月月的喊声:妈——妈——你——回——来!月月的喊声真是揪心扯肺,把敏的心都扯碎了。

到了双休日,敏收拾好东西,又买了一兜月月喜欢吃的蕃片和水果,去看月月。敏感到脚步是那么的沉重,每迈一步都是那么艰难。但敏还是走进了那所她不愿进又不得不进的学校,因为那里有她日里夜里都放心不下的月月。

月月一看见妈妈进门就哭着扑上来。

敏把月月抱在怀里,泪水也一下奔腾而出,说,月月,妈妈可想你了。

妈妈,你为啥老不回来了呀?月月抹了一把泪问。月月只知道妈妈去了市里,好长时间没回来,月月一天要向林要几十回妈妈,林就是不理睬,烦了,就眼一瞪说,不许再找妈妈,你妈妈叫狼背走了。林越是吓唬月月,月月就哭得越厉害,哭得林头晕脑涨,就挥巴掌打月月的屁股。现在月月找到妈妈了,就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再也不愿松手。

林见大哭小叫的,烦得两眼放绿光,他一把将月月夺了过来,冲敏吼道,滚,滚得远远的,不要再进这个门!

敏擦了一把泪,也冲林说,月月是我生的,难道我没有一点看看的权利吗?你不要做得太绝情了!

林也不想跟敏吵闹,一把将敏连同那兜水果搡了出去,他抱起月月头也不回地冲出院子。月月一边挣扎着,一边扭头向敏扯着喉咙喊,妈妈,我要妈妈——

月月的哭声越来越远,敏感到自己的心像皮筋似的随月月的哭喊越扯越细,突然就嘣地一下断了,敏就感到有血叭叭答答地往地上掉。

敏的妈进城看敏来了。几个闺女中只有敏有出息,当了教师,有个正式工作。林也是教师,俩人都端着铁饭碗。敏的妈本以为敏的日子会好过呢,谁知道林在半路会唱这一出,跟敏离了婚。现在敏身单影只地漂在城里,当妈的咋能放下心。

坐在敏租的小屋里,妈看着那窄小的房子既是睡觉的地方又是做饭的地方,还要在里面写东写西的,两行老泪嘟噜一下就滑了下来。敏上班去了,妈擦了泪给敏洗换下的衣裳,洗好了又帮敏收拾桌子上物件,敏的桌子上放着个镜框,里面是一张放大的相片,敏依偎着林坐在沙发上,月月抱着个大苹果坐在中间,一派温馨和美的样子。一看相片,敏的妈来气了,她三下两下掰开镜框,拿起剪刀咔嚓一下把林给剪下来了,又咔咔嚓嚓把林大卸了八块,然后又把七零八碎的林扫进了垃圾筒里。

敏下班回来,一看那张相片上的林被剪下来了,问,妈,好好的相片咋剪坏了?

不剪,留着他干啥?看着生气!妈气呼呼地说。

我想留个纪念。敏说。

有啥值得纪念的,把你害成这样,月月也不让你见!妈越说越来气。

夜里,敏坐在电脑前写一个报道。妈就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敏的小屋里连个电视也没有,妈在家是个电视迷,现在没有电视看,又左思右想敏的事,她咋能睡得着。见敏停下手来,妈就说,你跟林离了也有大半年了,看你一天一天地瘦下去,妈心里难受呀,一个女人不好熬呀!听妈的话,就再找个合适的人。

不找!敏摇了摇头说,要是再碰上个林那样的,我就没办法活了。

像林那样的东西天底下有几个,也不知你咋恁命苦,就让你摊上了!一说到林,敏的妈眼里就冒火苗子。

夜深了,见妈睡着了,敏的泪就来了,朦胧的泪眼中就出了林似远又近似清晰又模糊的面容,渐渐地,林的面容又变成了海。从一踏进报社的门坎,海就像个老兄似的关心她,告诉敏写新闻稿要按职位的大小给市里的领导们排名字。给领导们排序是个大事,不能弄错,谁排一二三,谁排四五六,都要严格对待,颠倒一个,就是大错误。另外领导的姓名也不能搞错,立早章与弓长张,听着是一个音,却是不同的两个姓。一次有一个记者一大意,就把副市长章程弄成了张成,让章副市长很闹火,打电话熊了报社老总一顿。报社老总就把那个记者叫来,又把章副市长熊他的话稍加修改又劈头盖脸甩给了那个记者,还让他停职反省半个月。海给敏讲这些时,敏感到记者这个饭碗也不是好端的。现在海的身影清楚地出现在敏的面前,还笑微微的。海三十多岁了,离婚也有三年了,还过着孤家寡人的日子。海长得也帅,还有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这么好的条件,为啥不再找个洗衣做饭的呢?敏想着想着脸就红了,就使劲朝腿上掐了一把,难道自己喜欢上海了么?

这几天,敏特别忙,除了采访还是采访,一天到晚写那些新闻稿子,累得手腕发酸。一天晚上临下班时,海来到敏的身边说,敏,这几天你快累坏了吧?明天是周末,我请你吃火锅,放松一下!敏不由自主地答应了海的邀请。

那天晚上,海和敏从巴乡火锅城走出来时,消夏的人们还在大街上三五成群的散步。

到我那里坐坐吧,就在前边不远。海说。

天晚了,改日吧。敏不好意思在夜间到一个男人的往处去。

天还早呢!还不到十点,去坐坐吧,我又不吃人!海诙谐地说。

敏只好跟着海来到了海的住宅。屋里挺乱的,衣物书籍扔得到处都是。

快成猪窝了!敏不由自主地帮海收拾着,笑着说。

你愿天天来打扫这个猪窝吗?海意味深长地说。

我可不愿当饲养员!敏又笑着说。

海看着敏那绯红的面颊,不由走过去,揽住敏的双肩,冲动地说,敏,嫁给我吧,从你一走进报社那天起,我就感觉我们一定有缘,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我会永远爱你!说着就把敏紧紧搂在怀里。

别这样,别这样!敏一把推开了海,说,天太晚了,我要走了!

敏跑出海的家,招了一辆出租,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那夜她失眠了。

一连好几天,敏不敢见海,虽然她知道海在办公大厅内不时深情地望着她。

这天上午,敏正赶稿子,手机就响了。是芹打来的。芹说告诉你个事儿。敏听芹吞吞吐吐的,就问啥事儿?是不是月月病了?芹说不是的,是林不教书了。敏就问林咋不教了?芹叹了一口气,说林领着一个女生跑了。

敏十万火急地赶回那所中学。芹说林那个班里有个叫小芳的女生,顶多有十六岁的样子,长得很招人喜欢。小芳见班主任林又忙着上课又忙着照看月月,就天天到林的住处,给林洗个衣裳扫个地、拾掇些杂七杂八的家务。月月每天都要去幼儿园,小芳就天天接送月月,风雨无阻。月月就跟小芳混熟了,一口一个姑姑叫得甜。

后来呢?敏听着,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

芹接着说,后来,小芳连上街买菜购物的活也给林包了,吃饭也都由小芳做。林见小芳勤快,又能照顾月月,还会调理生活,也一天离不开小芳了。一天,林的邻居蒋老师早起去厕所,正巧发现小芳从林的房里出来,拖拉着鞋,头发散乱着。打那时起,林与小芳的事就弄得满校风雨。

小芳的父母没听到一点信儿么?敏问。

芹说,咋没听说!小芳的父母来到学校把林骂了一顿,小芳也被她父母赶回家不让上学了。可前天林给校长打个招呼就走了,有人见林与小芳上了去深圳的大巴车。

敏从芹家里借了电动车,向那个叫柿树庄的村子骑去。那是月月奶奶的家,月月现在跟着奶奶,敏要去看看自己这个可怜的孩子。风热热地吹着敏的头发,泪水在敏脸上无声地流淌着。

月月看见妈妈来了,跑过来搂住敏的脖子就哭,妈妈,你不要我了,爸爸也不要我了,你们都不要我了么?

敏抱着月月也哭出声来。过了一阵子,敏拭去泪对站在旁边的月月的奶奶说,我想把月月接走,让她到城里上幼儿园。

不用。月月的奶奶说,你在城里工作忙,谁照顾月月?现在城里乱,车来车往的,月月要有个闪失咋办?还是俺带着放心!

月月想不想跟妈妈去城里上学?敏蹲下身来问月月。

想!月月说着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不丢。

月月的奶奶一把将月月从敏的怀里抢过来,没好气地说,月月是判给他爸爸的,怎么能跟你走呢!

敏拉着月月,泪水哗地又下来了,月月在家听奶奶的话,妈妈以后还会来看你……敏哽咽着骑上电动车扭头走了。敏已出村很远,可耳朵里还满是月月的呼叫,她的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六 

敏回到报社,海见敏一脸伤痕,就问,是不是出了啥事?

敏说,没啥事!接着敏又说,海,现在我、我想喝一杯!

海说,好,我们还去巴乡火锅城……

(发于《浣花》2021年第四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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