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峡随笔

船至巫山县码头，阳光灿烂的天空忽然飘起小雨。放眼巫山之上陡然云封雾锁的山城，顿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千古绝唱？是《巴山夜雨》那清幽的街道，古朴的堂舍，淳厚的乡情？还是被巴蜀那特有的一张八仙桌，四条长板凳，一壶香茗，老少爷们大摆龙门阵的民俗所吸引？说不清的一种情感，一种向往。

阵雨过后，旅游车穿越了古老的巫山县城，倏然闯进眼帘的是横锁南北双峰的龙门大桥，它跨度一百米，桥身距水面一百零二米。远看近瞧，虽不如武汉、南京长江大桥之宏伟，倒也别具特色。溯流而上，船至桥下，抬眼相望，大有千山飞虹、碧空落玉之感。大宁河由上游山泉水汇合而成，且喜流程没有污染源，所以河水清澈见底。水下五色斑澜的鹅卵石，大如皮球，小如鸟蛋，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飞翠流玉的河水，在一个个回流、落差处，涌起朵朵洁白的浪花，轻溅慢落在奇石怪岩上，惊起一群群绿衣红尾或黑体白翼的翠鸟和山雀。朴愣愣，她们脆声声地唱着动听的歌儿，飞向由无数个白花花的鹅卵石组成的银窝滩。河滩上，村姑们三五成群或蹲或站在河边、水中浆洗衣物。清泠泠的大宁河水映衬着一张张靓似皎月、楚楚动人的秀脸，构成一幅绝妙的众西施浣纱图。一件件红的小褂，绿的裙裤，黄的衬衫，粉的围巾，平平展展，舒舒服服地轻睡在卵石上，远远望去，就好像片片绿荷枝枝红梅点缀在十里玉滩。船过了熊猫洞，驶进了琵琶洲，在这个被湍急的河水冲积而成的马蹄铁形状的小洲，由于滩险浪急，游船马力不及，我们照例像在银窝滩一样，下船登山观光，然后再翻山乘船。山道上有很多摊点和房舍，多少有些像泰山顶上的天街。穿过满是柑桔、柚子和各种小吃、纪念品的商道，独立山巅，俯看大宁河，但见峡谷幽幽，碧水一线，奇峰鹤立，竹木葱葱，我仿佛坠入百里画廊之中。

在琵琶洲，我看到了大宁河的纤夫。这是一群身材不高，但看上去非常结实的男人。他们有的赤裸脊背，有的上着一件红色或蓝色的背心，下穿五颜六色的短裤，双脚有力地蹬踏在浅滩的河水中，一声声劳作的号子伴随着百鸟啼鸣，融入欢腾跳跃的大宁河。虽说已是阳春三月，河水依旧很凉，用手触摸得稍久一点，会有一种寒气逼身的感觉。汉子们好像不理会这些，看他们那一张张刚毅的面孔和满是条形肌肉的双腿，会使你感觉到一种力量的所在。

船又启程。我们尽情领略了巴雾峡的猴子捞月、乌龟下蛋天然雕塑的风姿和千年不解之迷的悬棺、古栈道人文景观。随后，穿过双龙镇和水帘洞，不知不觉进入了一个满目绿意碧水连天的峡谷。神秘莫测的滴翠峡，古木参天，奇景诱人，一只只顽皮的猴子在摩崖岩佛像和天泉飞雨间的山林里时隐时现，一对对恩爱娇艳的鸳鸯戏嬉于清翠欲滴的水面。山上山下，浑为一体，犹如一个巨大的盆景，兀自矗立在天地之间！

当我静坐船头独享美景的时候，船至绵羊崖转弯处。留着小平头的船老大告诉我们，他的家乡虽然很美，可是这里交通不便，许多山民还没有脱贫。在他说话的当口，我这才发现船的右舷卵石滩上，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在奋力地奔跑着。小女孩上穿黑色小褂，下着花格短裤，赤裸着双脚，她一边努力地与船头保持着平行，一边高高地举起右手。开始我以为这孩子太顽皮，后来仔细一瞧她那满是严肃的小脸，如入五里云雾。船老大见我不解，说，你猜她这是干什么？她这是饿了……须臾，我恍然大悟。于是赶忙招呼同伴把随身携带的面包掷过去。同伴刚刚站立船头，就见尾随着前面游船的十几个孩子，一齐扭头向回跑。我说快！同伴不敢怠慢，用力把一个面包扔上岸。这面包恰好落在小姑娘脚下，她急忙拾起来，用一只小手紧紧抓住搂在胸前，另一只小手在等待着下一个。可惜小姑娘再没这个福份，其他的面包和广柑被别的孩子们抢走了。船远远地离开了卵石滩，望着小姑娘疲惫的小脸，我的心里再也乐不起来了。

游船到达登天峰，我无心下船去小小三峡观光。返航的路上，我的脑海里总也忘不了小姑娘那张四鬓汗流的稚嫩小脸和那双红红的小脚丫。于是，我把放在舱底的面包、鸡蛋和矿泉水统统用塑料袋装好，准备在绵羊崖掷给她。然而，船到时，卵石滩上一个孩子也不见了。船老大说，你看看表，这会儿准是两点整，孩子们都上学去了。

大宁河水载着我的遗憾回到了管理处，下行不远，是高塘观。在这个大宁河水与长江水的交汇处，我伫立良久。我想：风景名胜区不宜发展工业，国家是否可再多投些资金给予支持？回望天堑变通途的龙门大桥，回想那条孕育了经济繁荣的商道，幻觉那座不曾谋面的希望小学……我忽然发现，大宁河水不仅没有被吞没，而是挟滔滔东去的长江之势，一泻千里流向了大海。

我说，小三峡景色美，她虽比不上大三峡雄险博大，但她更具千景相连、万千变化、别有洞天之独特魅力。我说，小三峡人更美，女人俊丽，男人强悍，孩子们向往美好未来的心灵，就像大宁河两岸盛开的杜鹃、百合花，一山的血色火红，一山的洁白如玉。

难忘小三峡！难忘大宁河！

《三峡文学》1996年8月第9期；《当代人》1998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