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压

石建

火车上

我的对面坐着一位

圆脑袋没头发的男人

我看着他

是他想要跟我说话

他说

轰隆隆

我的脑袋里总呈现碾压的声音

我告诉他

乘绿皮火车都会有这种感受

他说

不是

我曾经是一名坦克手

退役后成了卡车司机

但这种碾压的声音

一直伴随着我

说完

他仰着头不在言语

我看到他肿胀的双眼

还有没了牙的嘴巴

好奇心驱使我要和他说话

当他听说我也是一个老兵

他的眼里顿时滚动着泪花

他说，老班长好

我这是送女儿去沈阳上大学

华北油田是我的家

一路上我们聊了很多

他却重复着同一个词，碾压

他说

我们开着坦克去过草原，沙漠

夏日的高温，冬日的寒冷

我们从不惧怕

可是当我们回到了家乡

过上了舒坦的日子

满脑子却总呈现出

冰河破碎，日月旋转的碾压

为什么

快四十年了

这碾压声挥之不去

我试想总有一天

邂逅一位懂我的老战友

问一问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兵的话

让我一时语塞

我说是为了家人

他摇头

我说是为了事业

他再一次摇头

他告诉我他的一位老班长

在一次训练中不幸受伤

牺牲前问了他这句话

为了这句话

他学会了抽烟喝酒

三十八岁才结婚

为了这句话

他学会了读书思考

但却始终无法解答

火车到了北京站

他把老伴和女儿叫过来

让他们记住我这位老班长

我说人若有缘

下次相见

我一定要告诉你这个答案

下车了

老战友走远了

我忽然想起

上天为我们创造了风景

同时告诉我们

最后的风景才最美丽

所以，人生的意义就在于

一路向前看风景

不到尽头不放弃

碾压，不知不觉

我的脑子里也总重复起这句话

(石建，原名王建刚，中国作协会员。刊于《解放军文艺》2019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