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王建刚的头像

王建刚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4/12
分享

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时间节点》

散文 石建

1984年5月9日的小县城。

是我儿子出生的日子和地方。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长途汽车从北京早晨的永定门车站出发,途中行驶了五个多小时,到达了那座三个地区交界的小县城——东关车站。旅途没有感觉到丝毫疲劳,只有兴奋,因为我要当爸爸了。

县城不大,只有一条一眼能望到尽头的东西柏油马路,路的两侧是灰色青砖老房和黄色的土坯老屋。我无暇顾及其它,一路向西,脚步匆匆。走过老旧的西大桥,抬眼蓝天白云之下,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麦地,几幢红砖、红瓦的尖顶房子镶嵌其中,赏心悦目,妙趣天然。从北往南第二排,里面那一座小院,是我父母分到的老干部公产房。三间房子,进室不深,堂屋平时摆一张八仙桌吃饭,东西屋刚好放下一张双人床。我的三位哥哥在外已成家立业,妹妹早我一年结婚有了孩子,妹夫和我一样常年在部队,所以她常住家里的西屋。只是这次有个变化,按照老理儿,儿媳生孩子必须在婆家,所以我们临时横刀夺爱,委屈了妹妹带着外甥女去单位住一程子。

下午两点多进了家门,在外屋坐着聊天的母亲和媳妇,见了我,或者是我见了二位,都表现出了激动的神情。白发的老娘说,出门饺子,进门面,水开过几遍了,我给你煮面条去。妻子说,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我说,快什么,部队事情太多,我算着预产期,昨天就该生了,急死我了!娘说,女先儿后,必定生大胖小子。妻子对我说,我比你还急,都过去了好几天了,依然没有动静。我问,我爸呢?老娘说,他还在单位上商量架电网的事,中午都没回来。

吃过娘和妻子用心准备的手擀打卤面,娘让我陪着媳妇去休息,她来刷碗收拾桌子。媳妇不同意,执意让娘去歇着。我说你们都别争了,这事交给我。结果,三个人只好一起拾掇干净。娘回东屋休息去了,我和媳妇走进了挂着半截门帘的西屋。我抚摸着妻子圆圆的大肚子,享受着小家伙咣咣地用他那双小脚与我对话。我说,儿子你怎么就不愿出来见大伙呢?哦,我明白了,爸爸不回来,你就不出来。媳妇幸福地看着我说,别一口一个的儿子,说不定是闺女呢。我说不能,娘是法院的判官,她都说是儿子了。媳妇看着我只是咯咯地笑,笑着笑着,突然哭了。我把她搂在怀里问为什么?她说,今天都超预产期九天了,他还不想出来?我说,你不是说今天是第三天吗?她说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给了我一个惊吓,这可怎么办?我紧紧地搂着妻子,假装轻松地告诉他,也许你记错了日子,就凭咱儿子这有力地小脚丫,保准儿没问题。媳妇对我的话半信半疑,她仰起好看的脸问我,你累吗?我说不累。她说,那我们出去走走。

和煦的阳光照在头上,我们一口气沿着绿油油的麦田垄口走了好远。我问媳妇累不累?妻没有回答我,而是诡异地做了一个下蹲动作,“嗖”一下跳出了一米多远。我被眼前的妻惊住了!我问她这是干什么?她接连跳了几下,然后回答我,韩姨说,加强一下锻炼,好生产。韩姨是县医院的退休产科主任,县城太小,手法又好,人尽皆知。

从麦田里回来,休息时间不长,妻子觉得肚子有些疼。娘说这是要临盆了,说着拿出坐月子的包袱,让我赶紧骑着自行车送县医院。

我骑着自行车,驮着妻沿着坑坑洼洼的公路,到了城北的县医院,直接把妻送进了简陋的产房。岳母已在那里等候,时间不长韩姨也到了。很快妻子破了羊水,韩姨要我把她搬上产床。我轻舒猿臂,把一百三十六斤的妻轻轻放在上面,然后站在一旁。韩姨看了我一眼,说,你过来攥住她的手。我没想到一个大男人居然没有被赶出去,而且此时还派上了用场。

“吸气,呼气,”妻子开始阵痛,韩姨说两指多了,你要用力,“吸气,呼气,用力!”韩姨用手按住妻子的肚子,妻子惊恐、焦虑。一次次用力,一次次失败。“重来!”韩姨大声说着,妻子的脸憋得通红,须臾,满头大汗,双手的指甲扎进了我的手背。我无暇顾及疼痛,只想孩子早些出来,结束妻子的痛苦。然而,小家伙依然固执地坚守。岳母着急,我也着急。韩姨说,头胎都这样,我们再试一次,不行的话,我就用剪子铰开。说完,韩姨叫着号,我和岳母合着高声,一起呐喊:“吸气——呼气——用力——!”儿子终于像红酒的瓶塞儿,滑落出来。

在产房观察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把胎盘深埋在院里的梧桐树下。母亲推来了铺好被褥的排子车,岳母给妻儿穿戴捂严,娘抱着孙子,我抱着妻放在车上,然后我推着妻儿向家里走去。

按照当地风俗,妻和儿子在床上吃喝拉撒睡,生活了整整二十一天,我睡在地上的简易躺椅上。房间里密不透风,总有一股暖房的味道。坐月子的第二十二天,是挪臊气窝的日子,那天起床,妻子双脚落地,险些摔倒。我搀扶着她试了几次,这才会走路。

回想起这一段日子,妻总是深情地说,多亏你在月子里照顾的好,顿饭给我剥5到7个烫嘴的鸡蛋吃,我一辈子啥毛病也没落下。我说,所有的妻子生孩子,都应让丈夫陪伴。妻问为什么?我说,只要女人给你生了孩子,这一辈子无论如何,男人都得担待。

2017年的4月9日的北京城。

是我孙子出生的日子和地界。

我从儿子打给老伴的电话里,听出了彼此激动的好消息。儿子说,我们刚从医院检查回来,媳妇有了。老伴说,你们一定要注意休息、生活和工作。我插了一句话,需要我在北京找医院吗?儿子说不用,我们已经找好了一家合资的私立医院备孕。我一听报价,心里五味杂陈,心想几年都要省吃俭用了。老伴说,赶紧准备收拾东西去北京,别想没用的。

时间没过多久,我们就从县城到了北京。然而,我们没想到儿子、儿媳比我们要心细的多。她们陆续买了许多育儿书籍、婴儿衣物、智力玩具。她们如此精心,我们也只能跟着加倍小心。每次吃饭、洗衣、打扫卫生,都要征求儿子、儿媳的意见。其实,两个孩子都很通情达理,只是他们觉得,一辈子只有这一次,奢侈点是应该的。关于孙子的名字,儿子、儿媳充分尊重家乡的风俗,早把这个艰巨任务交给了我。在儿子请求下,不敢怠慢,也不敢造次。我托人请大师,给孩子求了名字,拿给亲家和儿子、儿媳看,大家都觉得生儿子顺位第二的名字好,生女儿顺位倒数第二的名字可用,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说起来,孙子的名字,只是我从中过了一下手罢了。

为了能与隔辈人早日顺利见面,我和老伴商议,一切顺遂,钱由我们出,活由我们干。望穿秋水,那激动人心的日子终于来到了。儿媳生产的那一天,我们和亲家提前在家汇聚,然后一起赶到了那家医院,医护人员热情的服务,洁净、宽绰的带独立卫生间的待产室,让我们觉得物有所值。

儿媳被护士用床车推进了产房,岳母和我的老伴、儿子陪同。我和亲家在屋里耐心等待。亲家说,你猜是儿子,还是姑娘?我说都行。亲家说,我希望是孙子。我说,是孙子那当然好,你就有了外孙。亲家有些不高兴,说,去了哪个外字,是孙子。我说,对对,是孙子。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整整三个小时了还不见儿媳被推回来。我心里有些急,但不能说出口。亲家那是真急,脸上都挂了相。他说,不行,我要去看看!

亲家刚要出门,儿媳被推回来了,老伴抱着大孙子,在亲家母的簇拥下,一起进了屋。儿媳有气无力地摊在床上,我和亲家迫不及待的看着熟睡的孙子,心里乐开了花。亲家母诉说着生产的艰难。老伴只跟我说了一句,这孩子比我当年生儿子时,还要费劲,罪受大了!老伴说着掉了眼泪。

儿子抓药付款回来了,面色百感交集。他对我说,做个女人真不容易,这生孩子也太难了!我说,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今天这个日子,好好善待媳妇。

接下来的日子,孙子黄疸指数偏高,医院要我们留院治疗,当然费用高的离谱。好心的主管医生,给我们出了个主意,要我们托人把孩子送到正规医院照蓝光。

我们把孙子送到了北京三院的护理室,刹那间,心情特别不好。我在想,就这么一个小人儿,刚出生就和母亲分离,放在这里不让陪护,万一再弄错了怎么办?于是我和老伴还有儿子,极力寻找出孙子小脚丫上的胎记,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窄小的家中。儿子点了丰盛的外卖,我们与亲家在畅饮中话别。亲家母指着亲家,告诉我知道他为什么喜欢男孩吗?那是因为我们只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外甥女。这回好了,二闺女生了大外孙,他觉得脸上放光了!亲家笑着补充说,外孙也是孙子。

亲家回去了。一个星期,儿子每日往返近三个小时将母奶按时送达护理室。七天过后,我和老伴、儿子打车去接孙子回家。那天气温很高,我们没让师傅开车窗,也没有开空调,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和老伴在后排交替用双手托着小宝贝,都险些虚脱,但我们一直坚持着,因为这是我们的孙子。

孙子接回家的当天,月子中心推荐的月嫂,拎着行李箱来敲门。花钱自有花钱的好处。月嫂懂得很多,她不让孙子平躺,而是左右侧身睡觉,同时母乳吸吮一次时间很长,她不让中间加塞喂奶。还有,每天的饭菜过于讲究,她不让儿媳吃那么多煮鸡蛋,而是换着花样喝红糖核桃小米粥、薏米粥、猪蹄汤。另外为了防止交叉感染,他让儿子在网上买了消毒机,给奶瓶、奶嘴用前消毒。最不能让我们理解的是,每天太阳一出来,她就打开窗户,让空气循环流通,并且还坚持让儿媳下床锻炼。儿媳在生产过程中,做了手术,走路艰难。月嫂却坚持她的理念,几乎穿衣、吃饭、上厕所,都要让儿媳亲力亲为。起初,我和老伴还犯嘀咕,觉得花这么多钱不值。但是,儿子、儿媳依然坚持,并且还延长了半个月。只要是他们共同认为好的,我们就不反对。这是我们一贯坚持的原则。

后来,孙子睡成了好看的圆形头,儿媳身体也恢复的很快,我们真的不知道老传统与新观念哪个更好?也许儿子、儿媳没有觉察到我们在喜悦中的微小变化,也许两代人考虑问题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圣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的,有了能够繁衍生命的后代就好。

1958年10月21日,我出生在另一座三地交界的县城。

生日,是母亲在世时告诉我的。

我的父母早已过世几十年,母亲生我时是个什么样的状况,父亲没有和我提起过。父亲说,他当时正组织全社的社员大炼钢铁。我在兄弟中排行老四,我能记住的也只有“儿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这句话。我不记得父母的生日,我们兄弟姊妹都没有记住,这是一种罪过。当然,那时的人们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母亲很慈祥,父亲很威严。我从小怕父亲,就像儿子从小怕我一样。父亲与儿子,是一对心灵互通的天敌,我们犹如两股道上跑的火车,只有在亟需时刻,道岔才会扳过去,瞬间合道,一路同行。父与子的心里同样装着彼此,只是心照不宣,记忆中能够打上深刻烙印的,只有1958——1984——2017这些年份的节点。乐见,父子心灵契合,既是父子,也是朋友。

人生皆风景,唯有家人与你相伴一路同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