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主人从遥远的山外走来,一路上,我们吃的是百家饭,喝的是山泉水,睡的是屋檐下,行的是天地间,我们不离不弃,终于到达了主人梦寐以求的众生峰山顶寺脚下。
我的主人是位年轻漂亮的女人,从我记事起,她就独守空房,吃斋念佛,参禅打坐。主人家在山顶寺百里之外的县城,人常说,近朱者赤,近寺着禅。缘由佛法无边,万物弥陀,我在主人参悟《华严经》的修炼中,也学会了一点做人的道理。虽然主人很清贫,我没少跟着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但我也小有收获,修得一个忠诚的法名。
春夏之交的众生峰,白天艳阳高照,晚上异常寒冷。我和主人相拥在离山顶寺不远的一个涵洞里,等待黎明的到来。山顶寺,是文殊菩萨修文殊法、坐道场的地方,久负盛名。依偎在他的脚下,我们感到了无比的温暖和快活。我们相依为命,她不因我是条杂交的狼青而嫌弃,我不因她的贫穷而背离。我们的食物虽然简单的形同虚无,主人的衣服已缀满补丁,但我知道这是离修成正果越来越近。
翌日,天刚刚放亮,我的主人从山脚下开始了三步一叩首的五体投地跪拜前行。坚硬的石阶磨砺着主人的意志和肌肤,汗水湿透了主人的衣衫。“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当我的主人终于跪拜上两千多个台阶的山门,三百名来自海外的居士,正在十位比丘的率领下,一字长蛇转寺。他们是昨日空降省城,今天乘大巴到众生峰坐索道登临海拔一千多米的山顶寺的。
山门前非常热闹,数不清的顶礼膜拜的信男善女和游人,来来往往,人潮如织。我寸步不离主人左右,警惕地看着这些心事重重的人们,生怕踩到我的主人。这时有一位先生,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这个人有些眼熟,我在家时,每年的七夕节他总来纠缠主人。 转寺的队伍还在继续,男人默默地跟在人家后面,嘴里叨念着什么,“南无,北方,广播,大眼睛。”信徒们在念什么,我听不懂。但这个人嘴里叨念的东西,我听得明白。因为,我的主人曾毕业于北方的广播学院,长着一对大眼睛。主人大学毕业后曾在我们县电视台当主持人,那个男人是县里的大人物,在一次录制节目后,主人偷食禁果,于是,青春的花朵开在了有妇之夫的黑土地上。然而,当花蕾结出果实,男人却另有了新欢。于是,我的主人不能忍受花心男人的博爱,负气之下,上下状告,结果自己害了自己,儿子夭折,父母气绝尘世。痛定思痛,主人踏入佛门,向大德大才的文殊菩萨,寻找无时空的虚空记忆,丢掉烦恼。然后,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山顶寺,以求得永恒、美丽、快乐的人生涅槃,重塑自己。
男人继续跟在队伍后面转寺,他的举止引起了僧人们的注意,尤其是当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大眼睛”时,僧人们上前劝他离开队伍。男人看看他们,径直走到功德箱前,掏出一沓百元钞票放在里面。和尚说,阿弥陀佛,施主请。于是,男人径直来到匍匐在地的主人面前,想要搭讪表白,突然被我冷峻的目光止住了。男人看我,我看男人,我们彼此仇视着。须臾,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厚厚的百元钞票,他说他要把这些送给我的主人,以补愧疚之心。我瞥看一眼毫无表情的主人,汪汪两声,示意他把钱装起来。男人冲我干笑两声,随即从背包里掏出一包上等的狗粮。大概是条件反射的缘故,我的胃咕咕叫了起来,我饿了。但是,我不能背叛我的主人。于是,我再次向这个男人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朝觐的居士们跪了一地,在静静地聆听山顶寺住持诵经祈福。顿悟中,忽然被我的声音打断。我知道我闯了祸,但我不知道闯下了这么大的祸。几个比丘拿着僧棍,在一条吃得肥壮的藏獒率领下,活活地将我拖出了寺院。
我被拖到了山门外。我的主人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我的跟前,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哀怨的泪水洒在我的身上。
我看着主人,浑身感到疼痛,我知道我的一条腿受了重伤,很可能再也保护不了主人。但是,我不甘心,继续朝向那个男人吼叫。主人抱着我,两眼迷茫的向寺院里看去。霎时,人们收回了惊讶的眼神,许多信男善女自觉地站在一张铺着白布的桌前,在默默虔诚地排队捐款。那个男人也加杂在队伍中间,他把刚才的那厚厚的一沓钞票捐到了寺里,这时就有刚刚烫了戒疤的和尚向他献了一条白色丝巾,并赐予了祝福。
(2011.3“新华杯”全国小小说大奖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