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队,那个依山傍水的家,坐落在小兴安岭余脉的漫坡上,南面是草甸子,中间流淌着一条小溪,渐渐积水成河——长水河。北面,看不到头的山,漫山遍野的荆棘丛和树林子,许多是白桦树。不大的小山村,我们在那里生活了六个年头。最多者十年。
春天,暖风吹化了深山积雪,吹绿了田野,吹活了花草,沉睡了一冬的长水河苏醒了,像一条美丽的织锦飘带,铺就在两个小山村之间。夏天,一眼望去,大块大块黑土地,油亮油亮地蜿蜒连绵在漫无边际的田野,绿茵茵,毛茸茸的,恨不得躺在上面休息,打斗。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邀上三,五好友徜徉其中,或谈天说地,或窃窃私语,或讨论未来,或相互问候。秋天,河北队的山麓层林尽染,黄色,红色,绿色,五彩缤纷。树叶在微风中摇曳,拖拉机在田里奔跑,人们肩扛锄,手握镰,使劲地劳作,过了这段时间就得等来年开春了。冬天,不用召唤,很早就到了,一场硕大的雪片裹着凛冽的寒风把整个大地罩起来。雪代替了一切,漫山遍野一个颜色,白。在曲折蜿蜒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马车、爬犁会情不自禁地跑起来,唱起来,人在车上坐,远闻山鸡叫,近听马嘶鸣,又是一幅不可多得的帧品。
虽然,现代化的进程使我的家拆除了,搬迁到农场场部。但是她记在我们心中,烙在我们脑海里,如此清晰,那样深刻。还有那时人们的音容笑貌,善良质朴的品质,童真烂漫的接人待物,将永远印在我们的记忆中。
那里的人和事,那里的四季风光,我们铭记。
北大荒的雪夜
那年我和教导员从团部去连队。傍晚时候,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途中缓下缓止。沉沉夜幕下的北国风光,突然凝固了,一切生命都悄悄进入了梦乡。远方的山谷、树林,近处的平川、房屋,被雪光映照,银装素裹,分外妖娆。雪后初霁的夜晚,了无生气,只听见我们二人脚踏在雪地上的“吱吱”声响。
路旁的山林里,自远而近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冲破这寒夜的静寂。教导员回头看了我一眼:“别怕,这是老乡家的狗。”那叫声若怒若怨,如泣如诉。好像是被主人放逐了的丧家犬,不断地低声哀鸣。我突然想起俄罗斯民歌“三套车”中的可怜那匹老马,跟着小伙走遍天涯,可恨那财主要把它卖掉,今后的苦难在随着它。这狗吠声也许是在哀叹自己身世,控诉人类的无情。
漫无边际的旷野,在这头场大雪的覆压下,形成蜷缩的身子,懒洋洋的,不敢抬起身来。那遍地大豆,那无野麦田,如今都被藏匿起来,无处找寻。田间道路两边稀稀拉拉的荆棘,依然伸展着秃枝,远远看去,影影绰绰,是人?是神?还是动物在晃动?平添悲凉,几分凄清。
茫茫太空,湛蓝深幽,更显出她的高深莫测。雪后的月亮是银白色的脸庞,洒向人间的却是冷冷的光,一股寒气袭人,我不禁把军大衣裹得更紧。走在前面的“老八路”却是摆开双臂,阔步向前。
和明月做伴的是寥寥几点的寒星,与大地共行的是我们二人。天上的明月寒星,感叹落寞凄冷,人间的脚步是那样的豪迈坚定。
渐渐地,月儿沿着轨迹终于落到行程的终点,隐没在大地的尽头。少顷,星光点点闪耀在远方,我们看到连队的屋顶。这时前面真的晃动着黑影,是指导员他们来迎接我们。他们的脸上,眉发都凝成冰凌。他们等待时间很久了。一股热情冲动了我的胸腔。
啊,北大荒的雪夜美丽如画,兵团战士的夜晚,还在寒舍草屋学习理论,磨砺身心。
尽管外面曾经鹅毛大雪,寒风肆虐,屋里却是温暖如夏,鼾声阵阵,暖暖的身子,甜甜的美梦,憧憬着明天是光辉灿烂的黎明,期待那漫漫未央的长夜早到尽头。
泉思
新建的连队,地无一垅,房无一间,茫茫荒野孤立着一顶帐篷。
初春,风干物燥,没有水喝是头等大事儿。兵团战士们只能使用地沟地表水,舀上一茶缸,飘着一层黄锈,苦涩、难看、难闻、难咽,领导们焦急万分。老宋——曾经的抗联老战士,望着众多盼水的眼神和干渴的嘴唇,喃喃自语:“附近应该有水源。”水源,清泉,深井,多么令人向往。
他望着鸟儿飞行的轨迹,走进林子寻找水源,寻找森林的心灵,寻找大雁栖息的地方。
多年前打日本时他从这山走过,记忆里见过一汪清澈的泉水,悄然流淌,周边是大雁落脚的地方,鸟儿在清泉旁收翅膀、养精神,倾听泉水的絮语。大雁站在水边,泉水映照着身影,使它们看到了自己疲倦的模样。
“大雁落脚的地方,山青水绿好风光,春风轻轻吹,草美花又香,冰雪渐融化,溪水淙淙响。因为温暖跟着春天来,这里是大雁落脚的地方……”
十天来,老宋一直拄着木棒,慢慢踱步,仔细找寻。啊,上天眷顾,就在帐篷西北方向约二里的地方,老宋在繁乱的树枝和积存的枯叶中,发现了一大片浸湿的树叶,仔细观察,有水流慢慢浸出,不是山泉,没有泉水的拱力,也不像被融雪浸泡,没有被春风吹干,始终保持湿润。比较周围的干燥地带,这儿汩汩地渗出一大块的湿地,他用随身的铁锹深挖几下,便有清水不断往外溢出,一会儿积水成坑。于是乎,有如发现新大陆,他高兴至极,带着喜悦报告了连里。经过周密的观察,人们觉得这是从地下渗出的净水。于是他们扩大水面,清理淤泥,找来洗净的细青沙石铺垫在泉底,试着存水,成为一个小水坑。几天后发现,坑水不断,满了就外溢,好像真是清泉。于是冠名“山泉”。后来,每天用水时连队里派两个人为伴,带上水桶,茶缸和木棍来到泉边,用茶缸一下一下把水桶打滿,然后两个人抬着,小心翼翼,抬到连队基本解决连队生活使用。
夏去秋至,“山泉”渐渐上冻了。每天早上第一个打水的人,就用木棍敲开薄薄的冰层,就能舀到水了,而且一天都不冻,山泉就是那么可爱,那么让人喜欢。直到第一场大雪降落,人们将融化的雪水供生活用,就不经常光顾它了。有时,水实在不够使用,就去河里或者附近连队拉水回连。再到春季,就在连队附近打了口井,大家又吃上甘甜、纯净的井水了。
从发现“山泉”到停用,不到一年的光景,这是大家平生记忆最深刻的一年。我们离开那眼“山泉”已近50年,再也沒见过,连队也因为规划发展而解散,原址也迁移了,可“山泉”却始终定格在我们脑海里: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汩汩地渗出,悄悄地流淌……那里是鸟儿休息的地方,尽管是短暂的,但对于飞越荒野的它们来说,这小憩何等珍贵!
岁月轮回,人世沧桑,泉水从地层深处涌出,不间断地流淌,不会止歇。那汪甘美的泉水后来怎样了,我们不得而知。但在我们的心灵深处,它永远那么清澈。现在的我们,人人心中都有一股泉水,白昼的烦乱生活,遮蔽了它的声音。当夜半突然醒来,会从心灵的深处,听到幽然的鸣声,那正是潺潺的泉水啊!
回想走过的道路,多少次在这旷野上迷失了方向。每逢此刻,当听到心灵深处的鸣泉,我就重新找到了前进的标志。白桦林,草屋旁,那山泉一定在流淌;北大荒,黑土地,日新月异,当年知青一直在记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