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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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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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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卸煤

江边卸煤

素有6团“河北队尖刀”之称的一排,在连队可谓“无坚不摧”、“攻无不克”,哪里有困难,哪里有问题,就派他们解决。这个情况被介绍到24团,无人不晓。一排全建制来到38连,连首长很高兴,尤其是牛副连长。牛副连长像牛那样倔强,有牛一样的脾气,大家都称呼他“老牛”。

一排全建制调来建三江六师,被分散打乱,安置到各处都有。有留在25团的,有去23团的,来24团的有去40连、留团部,到了38连的仅剩七八人,分编两个班。跟排长李晓文在一起的就四人,张路、王铁、李满卫、赵西哥。没有那么多战士,一个班不足十个人,李晓文高职低用,被任命为副班长,班长是刚部队复员的战士,比他还大一岁,老兵,共产党员。所以,李晓文就在后面猫着,不用他来管事儿,也不用别人来管他。他当然做得会比别人好,这点连里领导很放心的。

四营教导员是牛副连长的首长,抗美援朝战场上,他是班长带着老牛打仗。1958年集体转业时,教导员被授衔少尉,排长,老牛是副班长。教导员对老牛很熟悉、很了解,就是因为老牛当副班长不会表扬人,不会调动战士积极性,经常被战友误解,因此很晚才提职当班长。这不,转业这么多年,新建38连也已经两年了,他被任命副连长,一直没有扶正。

老牛要求下属严格可出了名,在他眼里就没有顺心如意的事情,几乎都不符合他的要求,那张脸上很少见到笑容。一脸严肃,整天撅着个嘴,叼着旱烟,耷拉着眼,对谁都是这态度:“你这儿还没做好呢?”“你那儿还不行呢?”“怎么这么粗粗拉拉的?”因此,大家已经习惯了。只要他不批评你,就是通过了。甭奢望他表扬你。褒扬、嘉奖的字词句,他从来没有学过,更别说运用呢。二排长敏杰,女强人,来连队一年就加入党组织了,干起活来有点儿“拼命三娘”的样子,泼泼辣辣。一次突击割大豆,她带领全连战士在大田劳动,扬臂挥起油光铮亮的镰刀,用力朝豆秸砍去,镰刀碰上了硬梗被弹了一下,正巧打在了她左手的大拇指上,顿时鲜血如注。她趁人不注意,用自己的手帕,紧紧地裹住了伤口,一会儿鲜血渗透了手帕,被随后的老牛发现。敏杰没有吱声,老牛也没细问。她一直和大家劳动没有闲着,到晚上收工。回到连队,卫生员包扎她的伤口,发现至少有二厘米长,必须去医院缝合,否则会感染、发炎。就这件事情,牛副连长在全连大会上轻描淡写地说了一点儿。可敏杰排长轻伤不下火线的事迹,感动了每一位战士。

麦收正酣,全连集中兵力都在打好这战斗。这天晚上,营里来电话通知去乌苏里江边的东安镇卸煤,以营为单位,全团统一行动。明早团部集合,一起出发。老牛千方百计地选拔了一批精兵强将,为的是快去快回,继续完成麦收任务。

卸煤和麦收同等重要。动员会上,老牛给大家算了一笔账:“轮船停靠东安港是要花钱的!每天究竟多少停泊费用我不知道。可我觉得那绝不是个小数字。起码得几百元。几百元,那是什么概念呢?”

“啥意思?”有人问道。

“啥意思?我给你算算。现在我们上交粮库的小麦是两毛五一斤,亩产不到300斤,1晌(15亩)也就4500斤,才1100多元。那轮船停个两三天,我们种了一年的几十亩麦子就白送他们了。”

看得出来,老牛很是心疼的。

“要是算大豆就更亏了。大豆才一毛五一斤,亩产才200多斤,一垧450多元。那我们一年种的大豆就白瞎了,全都给了港务局。这个买卖干不得。”老牛接着说,“那怎么办,不停泊港口,卸哪去啊?所以呀,我们到了东安就得大干,快干,赶快卸完,让轮船放行。我们回来接着麦收。”

第二天早上,李晓文打好行李,吃罢早饭,躺在床上听招呼。司机开“铁牛55”载着牛副连长和10多人,来到营部。其他连队人不多,38连最多,教导员很满意。他站在麦场上,向底下扫了一眼,“各连队都到齐了,出发。”团部办公楼的广场前,几辆南京“嘎斯”一字排开。团参谋长带队,运输股长亲自组织指挥一行80多人,向港口出发。

到东安镇卸煤是24团每年必须的任务。是为深秋上冻后,团里生产、生活用煤之必须,每年都得有至少两次。轮船从富锦县沿着乌苏里江北上,到达东安镇停靠,附近的24团等单位都在这里装卸。他们卸煤后装上粮食或者其他农副产品,返回富锦,也可能到达佳木斯。建三江一年里无霜期100多天,很少的热天,江面繁忙,大船小船穿梭似地奔跑。时间金贵呀,一艘轮船停靠在港口,是按小时计算费用的。所以抓紧时间卸煤卸货,装粮装物,时不我待,可以说每节省一小时,就是上百元的费用。抓紧时间,抢进度,保安全,是团首长们的重点工作。

两个多小时的行程,穿行在深山老林的小路上,中苏边境吃紧,还在备战状态,大家的心情比较紧张。路过检查站都得下车,接受边防战士的逐人检查,这是常年的规定。检查速度很快,兵团和边防共属沈阳军区的管理,团长、政委都曾是和边防部队一个军,经常联系,熟悉了,互相信任。越是临近边境,检查的速度也越快。因为前面已经过几个岗哨,没有发现问题。上午10点多来到了东安,24团是第一个到达的。码头稍远处停着几艘巨大的货船,甲板上煤堆的像小山一样,足有几千吨煤。一艘大货轮紧靠在岸边,甲板上状如小山的煤炭,坐落在驾驶台前后。两个跳板搭在船帮连接岸上,一侧是入口上船,一侧是出口下船,看着“哗哗“声响的乌苏里江水不停地翻滚着浪花,人们的心那个“扑通,扑通”地跳呀!

临时指挥部开会,团参谋长统一指挥。规定劳动时间两班两运转,即每6个小时为一班次,上班6小时,然后吃饭洗澡休息睡觉6小时,再上班6小时,再休息,循环往复,即全天候的劳动。牛副连长接受任务回来向大家布置,全团一盘棋,统一行动。副连长宣布纪律,宁可慢一些,也不能出事故,小心走路,千万别掉进河里;休息时候,任何人不许下河洗澡。因为几年前,沿江各个团都有卸煤时洗澡、游泳死人事情发生。前车之鉴,不能大意,谁要违反纪律,关禁闭,还要“批判他的无政府主义的纪律散漫性”。分配38连的任务是在三天的时间内卸完底舱和甲板上的煤,完成任务后可以回连队麦收。

面对上千吨的煤炭和物品,上级要求务必在第三天下午完成任务。教导员跟牛副连长说,你知道吗,这停靠一天的费用就好几百上千哪。两艘船停靠几天,我们营一年的农业打的粮食,换来的钱都得花在里面。

四营因为安排到下午6点上班,因此上午这段时间,整理内务、休息,李晓文没有事情可做,就坐在江边观察三营如何作业。三营40多人,分成几个作业单位。刚开始有两个人抬一个大筐,或者一个人挑两个小筐。大筐里约有百十斤;小筐一个人担也得有七八十斤,其他人分工有铲煤装筐的,有负责打扫甲板攒堆儿的,女战士身单力薄,做这些活。

看着三营的做法,四营该怎么做呢?当然是听牛副连长的。不过当过排长,有过管理经验的李晓文想,帮助领导出出主意还是应该的。因此李晓文找到了牛副连长,跟他算了一笔账。

“连长,咱不能和三营那样做法。”

“为啥呢?你有什么好主意?”

“四营40来人,两班倒。全部上肩扛,这就能大大提高劳动效率。”

“能行吗?别压坏了我的小战士。”

“我带过的兵哪个都能扛200斤麻包。100斤就跟玩儿似得,没问题。”

“是吗?看不出来。你说说看。”

“我们来的人,五人装煤口袋,其他扛运煤,每次扛100斤,这100斤刚刚是半麻袋的小麦。这一次就3000斤,一吨半。从甲板到陆地有100多米远,往返一趟至少10分钟,60分钟往返五次,一小时我们就运煤15000斤,7吨半啊。一天干12个小时90吨,两天180吨,3天270吨,您看行吗?”

“嗯。这全船得有七八百吨煤。”老牛说,“就是我们干一半,也得扛400吨。一天扛90吨,怎么也得干五天。战士们身体顶得住吗?”

晓文又说:“这些战士在麦场上一扛就是十几天啊。很有战斗力的——没问题。”

听了建议,牛副连长点头应允:“就这么干!”

吃饭是随时的,这是到达东安的第一顿午餐,四营先开伙。岸上的帐篷里搭起了锅灶,一边大师傅炸鱼。他在大铁锅倒进我们团轧制的大豆油,放进刚刚从江里打捞上来的各种各类的鱼,大马哈鱼尤其引人注意。另一边是热气腾腾,雪白雪白的大馒头,可不是连队二两一个那么小。按分量得有四两重,按个头,一个巴掌抓一个;嘿,看那边,两个并排的大个儿的水桶里面盛着白花花的大米粥,旁边还有一大盆鲜鲜亮亮的拌黄瓜,一大盆红白相间的白糖拌西红柿。这不整个一个过大年吗?过年都没有这么好吃的食物。领导说了,往饱里吃,只要不撑着,有本事你就吃,而且甭管吃多少,不用花钱,不用花粮票。这下大家可乐坏了。

这伙房的大师傅姓郭,是团部招待所的厨师。早年间在佳木斯的饭馆当厨师,有几把刷子。后来闹灾荒,在城里饿肚子,过不下去了,于是他带着全家来到农场。哪怕吃糠咽菜,有的吃,饿不着啊。何况在田边地头拣点粮食也能吃得饱,甚至吃得好。他凭着自己的手艺在招待所食堂也派上用场。一晃十来年了,凡是上级来了客人,都是他来主厨。凡是全团的干部会议的饭菜,都是他来张罗。

郭师傅虽然经过世面,但是也有走麦城的时候。有一次,在团部食堂做饭,他露一手做了“木须肉”,那也是拿手菜。端上饭桌,楞被一个北京知青叫疵了。“这木须肉里不应该有黄花菜,只是肉片、鸡蛋和木耳。你加上黄花菜,这是哪国的木须肉。”从此他就知道了,知青中有懂厨艺的行家,往后再做饭可是小心谨慎。

这次为了让战士们吃饱吃好,团长点名他出征,为大伙服务。他来到江岸上做饭,可精心了。一方面做好工作给领导看看,另一方面展示自己手艺不凡,也向小知青们学习。平时他在饭馆只是烀马哈鱼,收拾完的鱼往锅里一扔,加上佐料,开过炖,不管他了,直到上饭开桌。这次不同,只见他,把大马哈鱼切成条状或块状,投入料酒、葱、精盐半小时。在煨好的大马哈鱼条外滚上干淀粉淋干水。锅里放宽油,五成热时放入花椒大料炸出香味,油温八成热放入鱼先煎鱼皮,炸成金黄出锅,时不时调整火的大小不能炸糊了。满满的一锅啊。大马哈鱼肉鲜无骨无刺,味道甚香,帐篷外几十米外都飘着香气。凡是小个的江鱼,都被简单收拾了,然后用伴着五香粉和盐的白面糊蘸一下,顺手划入大油锅,登时“哗……”响起来,沉底一会儿,就飘上来了。郭师傅用笊篱分别把大鱼小鱼捞上来,趁着热乎端到桌子上,战士们迫不及待地先尝起来。外焦里嫩,牙齿咔吧咔吧咀嚼,嘴唇巴巴地响着。一会儿,几个大馒头,就着几条(几块)大鱼,还有大米粥进肚了。

俗话说:“饿了发呆,吃饱食困。”回到帐篷里,战友都倒在了床铺上熟睡了。“赶快,起床,吃饭,上岗。”下午6点上班,不到5点钟,老牛进门招呼大家,其实大家早就醒了,躺在床上正在念念不忘地想着中午的美餐。中午的饭食刚刚消化,紧接着又开始新的餐饮。依旧是中午的炸鱼、馒头和大米粥就着咸菜。一顿饱餐后,来到甲板上。

船上共有三大堆煤,四营负责卸船舱里和甲板的煤。开始卸煤了,每人都领了一条麻袋。战士分工有负责往麻袋里装煤的,还有负责背煤的。牛副连长干活前简单动员:“在连队麦场上,你们都是英雄。在卸煤战场上,你们同样是好汉。”

昔日麦场从早3点多,一直到晚上8点从不休息,只要有田间麦子运来,他们就摊场,晾晒,到下午装囤,上三级跳。几十吨,上百吨的小麦就是通过他们的肩膀装上汽车运到粮库。

牛副连长采用了李晓文的建议,既不要二人抬,也不要一人挑,坚持用扛麻包的办法。俩人抬,浪费人力,而且不灵活;一人挑,多一付扁担,费力气;就是扛麻包的办法最好,也可以半麻包,不过是小麦的一半。还是老办法,双人攒肩,扛者钻肩,挺起。因为是标准麻袋的一半,肯定没问题。在麦场上一扛就是满包装一天,在这里半包装的分量,不过六个小时。

要求每个麻袋里装半袋煤,就是五六铁锨的样子,大概也有五六十斤吧!这些煤大多是煤渣和煤沫子,少量有煤块。刚扛起麻袋不觉得沉的,当扛起它走上跳板时,眼前的跳板让人们望而生畏!跳板其实就是两块长长的木板,一头搭在船上,另一头搭在岸上。这跳板与麦场上的三级跳不同,那是在麦垛上立起来的跳板,甭管多高,即使掉下,也是掉在麦堆里。这里,底下就是奔腾的江水。站在跳板上往下看有好几米高。一踏上跳板腿肚子就发抖了,心里有些害怕!万一不小心掉下去,也不是闹着玩儿的。李满卫磨蹭了半天才走过去,把后面的人急坏了。这时,班长提出你还是去装麻袋吧。李满卫想只能这样了,就去用铁锹给大家装煤,这到不害怕了,可是那么大一堆煤啊!也没人换,又不敢说累,干了一会儿,那腰、那手腕、那胳膊又酸又疼,也没人让休息一会儿,溜溜地干了好几个钟头。

轮到李晓文上场了。面对着小山一样的煤堆,他想起了刚刚第一次扛麻袋情景:那是1970年麦收麦场上,作为排长要首当其冲,战友有意给他少装一点儿,第一袋的重量是180斤,入国家粮库的标准。过完秤后,两个老乡同时使劲,把粮袋竖着提起来,打立肩。他猫腰从左往右一钻,粮袋上了左肩,顺势用力往上一顶,居然起来了,右手在麻袋中间抠出个小窝抓紧,左手托住麻袋底,小心地迈了一小步,还行,挺稳。走完了平路后,憋足一口气,踏上了跳板,小心翼翼地慢慢攀上去,生怕腰软腿颤掉下来。好不容易就在快要到顶的时候,他急走几步到了囤边,身子向前一倾,哗拉拉,手里只剩下了空麻袋,浑身上下别提有多轻松啦。

现在扛煤,时过境迁了。此刻已经不是往日的一排长了。你就做副班长,做个好战士,干好你的活儿吧,不用你带头起模范作用。你就当个副班长,班长是个党员,复员兵,比你强多了。这会儿不用管别人了,别人也不管你。干好自己的那份工作就行了。甭争班长不班长的,没有用。二班长富平,咋的?照样牢骚满腹,偷懒耍滑,和一班长同时复员来到连里,不安心工作,闹着回老家。干好自己的就行了。什么党员不党员,甭扯淡。想着,走着,扛着,这样,李晓文完成了扛煤的第一麻袋。

夕阳西下,李晓文边干活,边观察周围的景色。乌苏里江是黑龙江的一大支流,也是中国东北部俄罗斯边境乌苏里江边的石刻上的一条重要界河。乌苏里江全长八百八十公里,流域面积几近十九万平方公里,在中国黑龙江省境内6.15万平方公里。乌苏里江盛产大马哈鱼、甲鱼等,中、下游可通航300一1000吨船舶。乌苏里江流域,降水量较高,沿途汇集了大小支流174条,在中国一侧的较大支流有穆棱河、挠力河等横在其间,乌苏里江河道宽度,饶河至黑龙江口为500-1000米,正常水位平均水深2-5米,多年平均封冻时间为148天。如果不是来卸煤,哪有机会来东安看乌苏里江啊!他慨叹着。

男生肩上扛着百十斤的煤袋子,没有大问题。女生有点儿胆怯,特意少装了点儿,走在跳板上她们感觉脚下打颤,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好容易一步步挪到了岸上,缷下了煤袋子,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趟活儿下来,有的女生脸上的泪水、汗水都分不清了,再加上煤末子煤粉儿,那脸简直就成了花脸包公了!既然是这样,就及时调整,女生可以和装煤的战友调换。牛副连长思考着。

天色渐黑,货场上亮起了灯光,甲板上每个煤堆上都有几个大灯泡照明。船舱里比起在甲板上更麻烦了,要上下楼梯,台阶尽管不是太高,但是每迈一步就得憋足了一口气,一直走动不停步。如果俩人抬煤,步子都要协调一致。

李晓文接着来扛第二袋,四大铁锨的煤炭,100斤不到,刚好半麻包,不是很重,两个人搭起,不用费大力。晓文低头钻进麻包下很轻松就挺起腰来,健步行走,不像麦场上那么磕磕绊绊。就是登旋梯,也不至于像三级跳那么高、那么长。晓文趁着麻包刚起的一刹那,挺身扛起来,他边走边数着步数。肩不沉,腿有力,步伐清楚,大约80步就到了卸煤处,随着腰一扭,整个麻包的煤倒进煤堆。一排的战士看见老排长都这样轻松,他们都试着这样做,因此,不用扁担、不用绳索,每人一条麻袋就解决问题了。

晓文一袋一袋地扛,一步一步地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几趟下来,他身上渗出了汗。江风徐徐,吹在身上,慢慢地就凉爽多了。

江岸上,传来了高音喇叭声响,播放着现代京剧《海港》:“数九天,大雪纷飞,北风怒号……你爹他……带病扛煤……一步一颤,一步一颤……步步颤颤,摔下了过山跳,惨死在煤堆旁……”

夜,万籁俱寂。一盏盏聚光灯照亮轮船和货场的小路。肩膀背上的麻包,沉重地压在心上。伴夜风习习,任思绪从心灵中走出。留时间反思,留平淡给自己。在生活的养分中,学会了寻找心安。《海港》剧中是冬天卸煤,狂风怒啸,天气寒冷,那是遭了大罪。我们现在是夏季,天气炎热,卸煤这滋味也受煎熬啊,蚊虫叮咬;汗渍满脸,浑身煤渣。

听音乐本身就可以产生精力,音响伴随,干起活来,挺带劲的。晓文思想着今昔,和韩小强父辈相比扛煤,迥然不同。现在有吃有喝,睡得好,吃得饱,休息得很舒适,精气神最佳。生活是崎岖坎坷的路,充满遗憾需拼搏较量;生活是一盘有进退和取舍的棋局。夜很静,江水拍打岸边的声响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晓文走着,想起了关于生活和前途的主题,沉重的脚印一步步。只有在这静夜,一个人静下心来之时的劳动,才会不去在意那些虚伪的傲慢,也不去刻意要求彼此的坦荡。

一步一个脚印,实实在在,扎扎实实地晓文扛了一袋又一袋,走了一趟有一趟,前前后后完成了六个小时的劳动。午夜12点,下工了,谁也没有继续干活的力气了,自动停下了,因为,六小时后他们还要照旧。清晨的太阳和昨天一样朝升暮落;昨夜的月亮也和以前一样光亮照人;江风还是和往年一样及时吹来,然而,不一样的却是异地和心情。

老连队的生活已经习惯了虚情假意的敷衍,但却没有丢失上进的心。学会了无动于衷,适应了考验锻炼,更理解了用理智克制感情的冲动,他感到自己成熟了。《海港》声响越发响亮,语言清晰:“回头看历史的行程全凭着红旗指引。闯雄关,辟大路,迎来了码头繁荣港口喧腾……”

“革命者怕什么风狂雨猛,风狂红旗舞,雨猛青松挺,海燕穿云飞,征帆破雾行,暴风雨更增添战斗豪情……”李晓文想,韩小强这个呆子,不愿意在城里做装卸工,我还乐不得了。在上海港,8小时工作制;守着父母,享乐在家庭;吃得饱睡得香,还有丰富的业余活动。真应该和韩小强调换工作,让他来北大荒当兵团战士!那么好的环境、条件,你还怨声载道,满腹牢骚,就该叫你来乡下。

李晓文琢磨,自己曾经因受到表彰而沾沾自喜;曾经因为被赞扬而忘乎所以;也曾经为了一次次偶然的出人头地而自信不已……然而,当满载着孤傲的小船被暗流搁浅在荒滩上时,才开始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平凡得再不能平凡的一人。平平淡淡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自然界里的一切生灵也都在诉说着对生活的感悟,生活是艰苦的,艰苦的生活才是美丽的。

午夜的月亮高挂在西边,没有落下,战士们此时已经在浴室匆匆洗完,就进入食堂,继续着美餐。这一次夜餐,比中午还要来劲。牛副连长走过来,看看大口朵颐的战士们,鼓励说多吃点,这样的伙食咱们连队可没有啊。你们总不用天天喝汤,顿顿喝汤了。

连长坐到晓文身旁,边吃饭边小声和他交谈,对今天的做法表示肯定:“我简单地估计了一下,我们已经卸下45吨。”这就是四营的战斗力。面对近千吨的煤炭和其他物品,上级要求我们务必在第三天下午完成任务,应该没有大问题。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赶快睡觉,休养生息,保持体力,继续战斗。

这时的晓文已经筋疲力尽,昏昏沉沉地倒在床铺上,连衣服都懒得脱下。

一声清脆的哨声惊醒了沉睡的战士们,此时已经是天亮了。

睡眼朦胧,醒不了啊,起不来床。可晓文还是第一个坐起,跳下床铺,洗了一把脸,直奔食堂,吃饭。

就在这时,一个美丽的奇观呈现在他的眼前。在碧绿的江面上,金黄色的火球露出了水面,然后一跃而起,发出万丈光芒,映红了江面,染红了半个天空。放眼望去,江天一色,太阳在江面上冉冉升起,圆圆的;大大的,离人们很近很近,好像呼之欲出。

奋战了半夜的兵团战士,身上沐浴着金色的阳光,有的在岸边洗脸,有的嬉笑,有的在眺望远方,真是一幅绝美的图画。这是有生以来他们看到的最美的,距离太阳最近的一次日出,是在祖国版图上最先迎接朝阳的地方看到的日出,终生难忘。

清晨6点钟,东安、乌苏里江边,晨风沐浴,清爽舒适,他们迎接朝阳,从第一袋开始,晓文就数着能完成多少麻包。加量了,每次都超过100斤,往返时间10分钟,一小时600斤,6个小时4000斤,2吨。

开始有力气,不费劲儿,9点钟过后,觉得有点儿吃力,步伐慢下来。在太阳照耀下出汗了,额头冒出汗珠滴答在脚面上,过了一段时间身上没汗了,感觉浑身刺痒,手一摸是白碱,真恨不得赶快洗个热水澡,冲刷身上的污垢汗渍。他机械地迈着步子,身子发沉,肩上麻包还是100多斤。临近中午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了,实在走不动了,有的坐下来歇会儿,有的立在那儿抽烟,甚至于有的躺在甲板上片刻……唯有晓文肩负麻包,仍然一步一步地迈着坚定的步子,从甲板上下跳板走到岸上……突然,教导员和老牛出现在李晓文他面前,“嗯,这小伙子够棒。累了就歇会儿吧!”这是表扬我吗,还是表扬大伙?——李晓文寻思。他四顾周围,除了两位首长,没有其他人,他被感动了。

两天来晓文究竟走了多少路,扛了多少麻包,卸了多少吨煤,没有精准统计。他只知道,骨头像散了架,两腿不由自主地迈动,自动接收麻包,机械地踱步,往返地运作……看他带过的兵,每个人都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也不会偷懒。一直又干了半天,那船煤终于卸完了。再看每人都像个煤黑子,脸上、身上、衣服上都是煤面子,煤渣子。

只有在东安卸过煤的人,才能体会到卸煤是个苦差事!他们提前完成了任务,整个24团,不到三天时间。那次卸煤,教导员认识了李晓文。卸煤回来后不久,牛副连长升了,扶正为正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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