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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甲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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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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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喊成一座山的影子(组诗)

初夏帖

 

在乡下,匆匆赶到初夏的事物

都憋着一股气

 

溪水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青蛙刚学会浅吟低唱,它的鼓点

正在惊雷的腹中徘徊

玉米长到两尺高

十天前插下的水稻,刚开始分蘖

苦竹笋冒尖,笋壳里装满了人间疾苦

它们都憋着一股气

 

几个年过花甲的人

趁农闲工夫,卸下一车石头

石头里有内山石、外山石

以及尚未刻字的墓碑石

他们小心地挪动着脚步

将属于自己的石头,抬进一块空地里

 

因年岁过高,他们咬紧牙齿,涨红了脸

他们都憋着一股气

那些石头,还要等待一段日子。石头

也在憋着一股气

 

 

母亲的叙事诗

 

此刻的欢愉,属于我年逾六旬的母亲

和我刚满四岁的儿子

 

他们一起去后山坡种玉米

刚挖好一个坑,儿子就用一把锅铲刨土

把玉米坑盖上

好不容易栽下一株

儿子又跟在后头,悄悄地拔高一点点

 

母亲微笑:小坏蛋,在干啥?

就像当年她对我说:二娃,你想吃家伙啦!

一瞬间,我竟原谅了母亲对两代人的溺爱

这等于原谅时光。一片玉米地

在青与黄之间交替,将母亲慢慢变老

 

天色尚早。一位年逾六旬的祖母

有足够的耐心,陪她的孙子尽情玩耍

在泥土铺开的稿纸上,写一首叙事诗

她用一个下午,完成了大半辈子的倒叙

 

 

喊山

 

山里的孩子,从小就学会

和山对话

 

喊一声,就喊醒了

红薯、玉米棒、山泉水、稻花鱼……

青冈林铺满落叶,蓬松的泥土里

一株兔耳兰摇头晃脑,打开风的秘密

 

再喊一声,就迎来朝阳和落日

久违的炊烟,在记忆里袅袅升起

车前草、狗尾草、野菊花和蒲公英

纷纷赶到瓦屋前集合,医治前世的乡愁

 

我还要继续喊。在一首诗里

我用修辞折叠犀牛山下高耸的白岩

贴在词语打磨成型的岩壁上大声地喊

直到空旷的山谷也忍不住喊我

直到把我喊成,一座山的影子

 

 

立冬

 

母亲说,昨晚巡场下雪水了

下过雪水才挖的红苕很容易烂掉

 

母亲还说,我们老家的红苕

你爸爸早挖完了

 

母亲说完话,去厨房做饭

她用的红苕粉

是父亲把红苕淘洗干净后制作的

又白又嫩,像雪一样

 

母亲说话时,老家背后的犀牛山

雪花正在天上酝酿

就要压过父亲的头顶

 

 

夜钓记

 

一个人在河边站得太久

会心生陡峭感

每一次抛出鱼钩

都是一块石头落入生活的漩流

我常想,黑暗中的蚯蚓

是否在水中学会游泳

并借钓竿之力,将落日打捞上岸

黑夜被照得透亮,每个人

都有一个泥土中的原乡

 

 

出水口

 

群山环绕。下罗坝像一把大水瓢

一路收集山间流水

在瓢把处形成突围之势

 

多年前,人们在瓢把末端修建

金锁桥,试图关住两岸风水

但流水前仆后继,径直穿过桥孔扬长而去

 

有些风声已经漏走

有些水声突围后就不再返回来

桥缝中,一株黄葛艰难地生长着

像一把遗失多年的钥匙,重新回到人间

 

水中央多出一个影子

他可能是,等待被打开的那个人

 

 

种刀记

 

旧时镰刀足够锋利,天黑前割完稻谷

第二天,整齐划一的稻桩上

已冒出点点新芽

 

旧时剃刀足够锋利,早晨刮完胡须

夜晚降临,胡须又趁人不备

疯狂地爬到脸上

 

稻桩和胡须,这看似毫不相关的

两种事物,像一对失散多年的兄弟

都有一根可以再生的骨头

 

骨头缝里,是我遗落多年的铁

我用日光捶打,用月光和露珠淬火、冷却

一把刀逐渐露出锋芒。我和我的村庄

轻轻地发出一阵呻吟

 

但我们都不喊疼痛。我们都忍着

把各自的根须,扎进对方的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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