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永城第二天,先接到姐姐的电话:你一个人来的?我说是。那我给你送些肉包子去,在家等着。
我婉拒:不用送,我这里啥吃的都有。
姐姐仍坚持送东西来。她怕我吃不好。
到底是姐姐啊。父母不在了,姐姐在。
忘不了母亲五七那天,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在坟前脱掉孝服。看看父母的合葬墓,再看看生养我们的村庄,不禁有点心酸。我们都生活或工作在外地。以前父母健在时,每逢春节、中秋或是其它什么节日,大家像小鸟归巢一样纷纷飞到父母身边。家里顿时无比热闹,炊烟飘起来,饭香飘起来,欢声笑语飘起来。母亲催我们吃这吃那,父亲同我们说些闲事琐事。家是多么温馨啊。有父母才有家。父母不在了,家就没有了。从此,我们将变成无根的浮萍,变成飘在天上的风筝,变成真正意义上“游子”。往后,再回老家的唯一理由就是眼前这堆黄土,再回老家的日子只能是清明节和寒衣节。即使清明和寒衣节回来,也不会在老家逗留很长时间,无非为父母的坟添上几锨土,烧上几张纸。父母的笑脸、可口的饭菜将成为永远的记忆。
那天,姐姐哭得很伤心。我理解她。作为儿子,我以后回老家的理由还会多些。作为已出嫁的姑娘,她将很少回来甚至可能永远不再回来。这里是生养她的故乡啊,她用痛哭向它作悲壮的诀别。
兄弟姐妹中,我行五。姐姐大我十几岁,已年过七十。
姐姐、我和弟弟都住在永城。虽然同住在一个城市,平时各忙各的,只在出现一些重大事情,比方父母生病等才相聚商议。父母去世后,我们感情上都严重失落。人的感情需要寄托。父母不在的失落感转化为兄弟姐妹的互相关心。每有闲暇,我就约上弟弟去看望姐姐。姐姐看到我俩,比我俩还要激动。永城人海茫茫,只有我们是一娘同胞啊!因为弟弟最小,姐姐疼他疼得更很,如同父母生前最疼爱弟弟一样。
豫东民间有句俗话:父母活着,兄弟姐妹是一家人;父母去世,兄弟姐妹变成亲戚。对这个说法我存疑。依我的经历,父母去世后,兄弟姐妹更亲了。
不幸得很,弟弟因肺癌前年去世。兄弟姐妹中我成了最小。姐姐把对弟弟的疼爱全部转移到我身上。好像我不懂得生活,不会照顾自己,仍是跟在她身后割草喂羊的小弟弟。我苦笑着说:姐,我都快该退休了,不是小孩子。姐姐不听,仍一如既往地关心我。这不,听说我到了永城,马上要给我送吃的喝的。
我站在窗口前,等待姐姐的身影出现。
在等待姐姐的时候,我想起小时候一件事。一年三伏天,我和小伙伴在野地里疯玩。口渴难忍,跑回家去喝水。看到灶台上放着一碗水,甭管三七二十一端起就喝。姐姐刚刷完锅,急忙大声阻止:别喝!那是刷锅水。水已被我喝下一半。姐姐见状又说:不是刷锅水,是刚打的井水,我记错了。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感激姐姐的良苦用心。
姐姐天资聪明,上学时成绩全班第一。她小学毕业后,父亲便不叫她再上学了。因为家里上学的人太多,没人挣工分,经济上实在供应不起。在重男轻女的农村,为了儿子,只好牺牲女儿。但是姐姐没有怨言,默默地和父母一起,承担起家庭的生活重担。——每当想起此事,我心里就有些愧疚。她出嫁以后,对娘家的事儿仍旧非常关心。我上大学时,粮食标准为33斤,当时正年轻,根本不够吃。是姐姐不时寄给我粮票和钱,让我顺利完成了4年的学业。
改革开放以来,农村女青年的择偶观发生了天翻地覆地变化。她们最喜欢的男孩家庭不是户大弟兄多的,而是一个男孩外加有姐姐的。一个男孩没人争财产,姐姐能够照顾娘家弟弟。我虽然不是小青年,对此体会却尤其深刻。
前天我到西藏去,乍到高原不适应,血压窜升,不得不住进医院。姐姐得知后,一天几遍打电话询问病情。反复叮嘱我照顾好自己,吃好喝好。好像我吃好喝好了,病自然就会好起来。我想,如果不是路途遥远,姐姐一定会赶到医院照顾我。我想起小时候有次肚子疼,母亲坐在我身边,一遍又一遍的为我揉肚子。那种温暖的感觉几十年后还记得。接到姐姐的电话,母亲抚摸的温暖又回到我的记忆里。
姐姐骑着电动三轮在小区里出现了。我看到,三轮上还有青菜、香蕉和苹果。我急忙下楼迎接。
姐姐啊,我的老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