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谚里的夏天

夏天，对人们来说，是一个滚烫而又暴戾的名词。因为透过词面，它背后躲藏的是酷热难耐、汗流浃背和电闪雷鸣、疾风骤雨等尴尬境况。然而，在这样的窘境中，人们自有自己的应对哲学。这就是那些蕴含生产、生活经验常识的民间谚语。

小时候，顶着热烈的太阳，我们三三两两到那水塘里，扑腾腾耍几个狗刨，顺便在塘边抓鱼。直到意兴阑珊，才迟迟疑疑地回家去，却又撅着屁股围拢着看路边的蚂蚁，黑压压、密匝匝，倾巢出动。或许还使过坏，试图用土或石块把它们阻挠。几个人又向前走，冷不防，一条蛇在路上蜿蜒游走，吓得大伙儿汗毛竖起、只恨不能飞过去。有胆大的，倒要捡起石头，恐吓和驱赶那条蛇。那蛇知趣的也就溜走，倘不识趣，啪啪几块石头下去，那它可就性命堪忧。有脑筋反应快的，就嚷：“‘蚂蚁搬家蛇过道，大雨不久就来到’。要下大雨啊！”

说是下大雨，连个雨点儿都还没影儿。地里庄稼都蔫巴巴的，却也不甘心就此放弃，谁家的大人在地里锄草，正好钻出垄头来，抹一把汗水，就喊自家的孩子：“整天疯跑！没听说‘捞鱼摸虾，耽误庄稼’？过来一块儿薅草。”孩子不情愿地走过去，嘟囔着：“这大热的天儿！”大人就骂：“兔崽子！还嫌热？‘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锄头底下三分雨’，就得趁着这热天，耪掉的草才死掉，天这么旱，耪一遍地相当于下一场雨。贪图凉快，把庄稼糟尽了，全家都喝西北风啊？”孩子撇撇嘴，蹲在地头。一起的伙伴要解救他，装腔作势喊：“哎呦，竟顾得玩儿，今天作业还没写哪，我们快回家写作业吧！”那家大人听了，赶紧撵着孩子走：“不用你薅草了，快回家一块儿写作业去！”孩子立马起身，追上伙伴们。

村子里安静得只听树上知了的聒噪。一条狗在树阴里吐着舌头。老奶奶坐在炕头，手里摇着蒲扇；怕热躲在家里的男人光了脊梁、凉水一瓢一瓢地往肚子里灌。人们常说“大旱不过五月十三”，可这都快数伏了，还没正经下一场雨。

但是，雨真的是不远了。“水缸穿裙子，老天要下雨”，灶屋里的水缸，由于天气闷热，穿上了湿漉漉的“裙子”，那水珠直往地上洇呢。唉，就期待着一场雨啊！

“风来雨就到”。闷热里，忽然就有了一丝儿风。起先是微弱的，老奶奶迟疑地停下蒲扇，确是感到了一丝儿凉意，褶皱的老脸上就有了笑意。抬起头再往屋外看，窗外的柳树枝就摇摆起来。常年操持家务的妇女们早就有了经验，顾不上手头的活儿，连忙到院子里，把晾晒的衣服、菜干急忙往屋里收拾。男人也不用嘱托，一边呼唤着孩子：“快来搭把手避（方言读背）东西！”早到了院里，手推车、柴禾篓子、梯子等等，怕雨淋，都避起来；尤其是那晾晒的旱烟叶，可不能淋着。地上的尘土、柴屑裹挟着鸡毛，被风搅起来了，柳枝开始横着飞，邻家那条狗不满地吠叫几声赶紧趔趄着跑回家去。豆大的雨点在地上溅起浓浓的土腥味儿，说下就下起来了。

“雷雨三场”。夏天的雨，是很有个性的，既然下起来了，就下个沟渠里流水、水洼里起泡。或者一场过后酝酿一下再来一场，或者就连阴起来。“先下牛毛没大雨，后下牛毛不晴天”，一场大雨稍歇，空中还飘着毛毛雨，男人们就赶紧出屋，拎了锹镐去疏通院里的排水孔，然后又到菜园和田间地头查看蔬菜和庄稼是否被雨水冲毁。孩子们则吵嚷着去街角墙边捡天牛，在雨水冲出的沟渠里垒水坝，放纸船。村边的山野里，烟雾缭绕，树木和庄稼都喝饱了，绿油油的。

“鸡孵鸡二十一，鸭孵鸭二十八”。随着连日的降雨，气温也降下来了，感觉冷飕飕的呢。外边一片泥水，屋子里也湿漉漉的。孵出没几天的一窝小鸡，没地方搁，怕它们冻死或者因潮湿得病，干脆卷起炕席，把它们都捉到炕头，再把灶里烧上一把火。小家伙们叽叽叽叽地跑来跑去，高兴地享受这特殊待遇。

“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还能种荞麦”。雷雨并不总是跟人过不去，充满热情的太阳，也一直在眷顾着世界上的所有生灵。不下雨了，地干爽了，勤劳的乡亲们就开始忙碌起来。田里的庄稼暂时可以不管，这时节却正好来侍弄蔬菜。葱啊韭菜啊，无论旱涝，生命总是那么顽强。而黄瓜、豆角的节目却该“拉架”落幕了，把地腾出来，做好垄，施足农家肥，萝卜白菜相继种下去。“瓜菜半年粮”。山里的瓜果蔬菜自给有余，长得稍微老点儿的就不吃了，切碎喂猪喂鸡；要不就趁着晴天，切了晾菜干，能吃到第二年菜下来的时候。一场雨过后，东山坡西山坡大把的荞麦撒出去，不久就满坡红梗绿叶小白花织出的锦绣地毯装饰起来。到秋天，这就又是一份收成。

生活就是这样不急不躁地过着。晴也好雨也好，旱也好涝也好，没有什么能够割断山里的缕缕炊烟。不仅农事和消闲安排得错落有致，怎么填饱肚子其实更是一件大事，而且也该讲究讲究。“头伏包子，二伏面，三伏饺子就大蒜”。伏天天气热，让人食欲不振，加之一日三餐老是吃粗粮，就会生出厌倦。这时候，主妇们就开始动心思，白面虽说不多，瓜菜却是提喽嘟噜，于是薄皮大馅儿吃包子、饺子，也改善改善，给大人孩子解解馋。还有吃面条，手擀刀切的面条，吃着劲道有味儿。大热天，再吃碗热面，浑身出透汗，排排毒，是有益健康的。还可以吃过水面，将煮好的面条用凉水过一下再吃，切些瓜菜炒熟就是卤。不管吃啥，大蒜总是少不了的，捣蒜汁儿蘸着吃，要不就剥了皮直接嚼，既刺激食欲，又杀菌止痢、预防疾病。

夏天，虽然有翻脸的时候，但是透过那些充满智慧的农谚，我们还是能从中提炼出鲜润的诗意，把乡村的时光过得有滋有味。

（载2020年8月8日《唐山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