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距冬季的到来,从时间上讲还为时尚早。因为总觉得夏的炎热才悄悄过去,但青河不同,几乎省略了秋的存在,在一场匆忙中,用风急之势将温暖驱赶到无影无踪。一夜间草儿枯黄了头,又一夜白杨金黄铺满了地,风儿追着叶儿跑,这样的光景刚刚开始时,就已经到了尾声。所以当地人常说:“青河是一个没有春和秋的地方。”如若你不留意,那悄然即逝的正是你想看而没来得及看到的春秋美景了。
中国的北方乃至南方大部分地区,立冬视为界定冬天开始的起点,三冬一季在我们的印象中永恒不变,可青河的冬季又是几冬几季呢?靠近西伯利亚和纬度特殊的原因,这里的冬季时长6个月之久。算是一个极冷的区域之一了,青河的冬季严寒而漫长,往往是从一年中的9~10月起,一直冷到来年的4~5月间。初到此地的人想必很难适应,但对于当地人来说,冬季又是休养生息和祈求收获的季节。每年早在9、10月间,这里便可迎来第一场初雪。高三千多米海拔的三道海子,是青河离天最近的地方,同时也是入冬最早的地方。
大雪封山的前两天,我跟着乡里干部去了三道海子,那时山上已是素白一片。牛马羊等牲畜早在8月底就开始陆续转场,直到9月中旬前后,这里再也找不到放牧的牧民和吃草的牛羊。一路上杜啊哈给我们讲了很多关于哈萨克和牧场的事,甚至是牛羊和关于牛羊的一切。我们像听故事一样地,被每一个不知晓的事物所打动,惊叹之余,总觉意犹未尽。习惯与习俗,文化与文明,相关联又相碰撞。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哈萨克人的生活,生活方式的独特铸就了民族文化的精彩,民族文化的精彩又丰富了生活的独特性。而冬宰作为游牧民族特有的文化,从生活到习俗,从远古一直传承到了今天。
相比内陆人而言,或对哈萨克族乃至游牧民族不熟知的人来说,冬宰的确不为多数人所知。第一次听时,我既好奇又震惊,心想那得花费多少银子啊!俗人逃不过钱字,当然我也没能逃出俗人。杜啊哈说:“冬宰时,家家户户都会宰马、宰牛、宰羊,甚至宰骆驼。”一听就来劲,不得吃它个小半年,顿顿吃也扛得住呢!哪怕是九十个人的家口。由于不是亲眼所见,心生疑虑在所难免,心想,就算冬宰也不至于家家户户如此吧!毕竟还得和钱扯上不是吗?
当雪下了好几场时,天气骤然变冷,几乎是从夏天一下子到了冬天。转场到了冬窝子的牧民,相对到了一年中最清闲的季节,做好入冬牲畜的饲料储备后,入冬人的食物也将是一件大事。准备一冬所需,便成了牧民的头等大事。我问帮我开车的李叔:“冬宰什么时候开始?”他说:“别着急,现在尚早。得到天气再冷些才行,那样肉才能放的住。”我想一个极冷的时日到底得有多冷呢!此时的天气已经到了零下十多度,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李叔告诉我:“城里人也要冬宰,和牧民一样。”我好奇不已,城市远离牧场乡村,何来牛羊。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关于冬宰的事了。
时间过的真快,从9月份的第一场雪到现在已是12月间了。青格里这片土地已经纷纷扬扬飘洒了大大小小若干场冬雪,厚实的雪将整个清河素裹了起来。从草原到高山,从乡间到城市,目及所处欣然于心,冰凝雪积的场景将伴随整整一个冬季。当再次见到杜啊哈时,冬宰已过了不知多少时日,老杜问我:“小王,你们没有冬宰吗?”回答只能是“没有”。皇甫好奇的问老杜:“啥时候冬宰的?”他说:“冬宰早就完了呀!看看你们两个小伙子,冬宰结束了都不知道,怎么搞的,不想吃肉吗?”然后我们都哈哈大笑。后来他又告诉我们,11月份时就已经有人开始冬宰了,城里人的冬宰都是去了乡下,条件好的人家单独宰牛、宰羊。家庭一般的人家,三两户合伙一起宰头牛,然后再分。可是我们错过了亲眼见证,想来也是一种遗憾。
深冬的寒冷将人们的出行限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牲畜从不同的牧场转移至安居点,政府按行政村或古村落,帮牧民修建房舍以及牲畜饲养圈。忙碌了一年的牧人们,将冬季作为休养生息的季节。在严冬来临之时,家家户户都会挑选膘肥体壮的牛羊马,来作为冬宰的宰杀对象。直到来年初春,这些肉食都将成为全家人体能及热量的主要来源之一。当然,也包括有客人来访,成为款待接客的首要圣餐。记得初到此地时,有一次问古丽,家里一年能宰几只羊。她说:“冬天一般宰三四只羊,还要宰一头牛。”我好奇又问:“那能吃完吗?”她不暇思索地说道:“当然能啊!一个冬天差不多就吃完了。”听完之后,我羡慕不已,还特意告诉皇甫说:“古丽家一冬天要吃三只羊和一头牛。”显然,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这就是冬宰。文化的差异,饮食习惯的不同,自古以来的传统流传至今时,也有了不一样的变化。但冬宰作为哈萨克族人民,以及同区域的蒙古族、回族,甚至是当地居住生长的汉族人,共同的生活方式保留到了今天。民族文化中的特有习俗,在今天来看,嫣然时民族团结大融合的另一层展现。
12月份,一次和县委领导去了草原深处,一个叫援牧的地方,这里毗邻昌吉自治州,属清河县最东南边的方位。而县牧办就设于我们去的地方,看地图上面标注着哈萨坟字样。晚上出去上厕所皇甫和包子(县长司机)结伴同行,我出去时也得喊上皇甫作伴,从狂野到地域名称,怎么想来都觉害怕。相传这里是海的深处,火山爆发的地方,前后发现的硅化木群和恐龙化石谷,都有利的证明了这里的独特性。傍晚我们住进了县牧办,虽然零下三十多度,但这里一片生机,不论是办公室还是客房,都温暖无比,锅炉房烧着的熊熊大火,厨房里大锅煮着热气腾腾的肉,十几号人马热闹极了。吃肉时包子告诉我,这是骆驼肉,仔细看看这骨头的确大很多,我便问道:“这是骆驼腿吧!”大家都笑了。“哪有这么短的腿呢!是骆驼的脊椎骨。”旁边的人说道。他们告诉我,这都是冬宰时留的肉。包子说:“我媳妇家兄弟姊妹11个,我媳妇又是兄妹中最小的一个,所以每年冬宰我们不宰牛羊,兄弟姐妹一家给一条腿也够了。”家中最小的显然是幸福的,从包子流露的神情中,不难感受到他的幸福。这点我最清楚,上有四个姐姐的我,应该是身同感受吧!
当然,真正的冬宰场景我是没能亲眼所见,关于冬宰的一切,都是从别克、杜山、李叔他们的娓娓道来中得知了一二。这是习俗也是生活方式,更能理解成一种民族文化。这种文化扎根于此,是地域、宗教和生活方式的集大成体现。不管时代如何变化,唯一不变的便是传统。像冬宰一样,同时也是盛大的,或者说是隆重的。在冬宰开始时,很多的人家都要举行某种仪式,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都会前来帮忙。这和内地很多地方相同,宰杀牲畜都要互助协力完成。宰杀完毕的第一锅肉常用来款待帮忙者和自家比较亲近的人,其他的肉将储存起来,留着整个冬天食用。天气寒冷便于食物的存储,一般牧民冬天都将肉放于夏天住的房子。这里和别处不同,夏天牧民住南北朝向的房屋,而到了冬季,夏凉房就变成了食物储藏室,冬宰的肉也会晾挂在这里,牧民则会搬到东西走向的房子去住。夏凉房在零下三四十度的低温下,嫣然成了天然冰箱。肉食的存放也不单单是简单的放置,比如,牛肉,通常用粗颗粒盐巴涂抹腌制,尽量把水分在干燥寒冷的空气中,挥发出来,应该说是冻干了。而马肉或者马肠子,则需要熏制和烘烤,用尚未干透的松木或其他果木,如沙棘树枝,骆驼刺根茎等。通过烘烤将肉里的水分逼出,而松枝香味又慢慢侵入马肉中去,马肉韧性的粗纤维结合了松香独特的香气,再和肉质本有的香味交织在一起,那口感,那香味,简直了。熏过的马肉便于长期保存,肉质从口感上说,又相当于做了二次特殊处理。记得和斯兰去草原,他捡了很多骆驼刺的枯木根,我问做何用,斯兰笑着说:“烤肉啊!烤肉特别好。”现在想大概是留着冬宰熏马肉的准备了吧!
冬宰后斯兰来了一次县城,聊天中得知他家宰了一头牛、三只羊。皇甫问道:“咋没宰匹马,宰匹骆驼呢?”他哈哈大笑起来,并说道:“没有,没有。”一匹马一万多,一匹骆驼同样也一万多,普通老百姓家怎舍得呢!我知道斯兰是舍不得的,夏天他的骆驼丢了一匹,在去草原的数次,他都是焦急的东张西望,好在后来听说,骆驼找着了。我也知道他家养三匹马,计划了一个夏天说去他家骑马,可总归未腾出时间来。临走时斯兰热情的说:“王敬、皇甫你们都去牧场吃肉哦!”斯兰的邀请真诚而朴实,只可惜关于冬宰的肉,关于斯兰家的肉,我是再也没有机会去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