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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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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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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把猫送人,我都受不了了!”

如果没有记错,这已是四五天里妻无数次唠叨了。

这是一只虎斑猫,身上有着一道道黑色的斑纹,猫很大,琉璃色的眼睛,天真无邪地望着你,眼睛里带着纯真的乞怜……真是不忍心,还是狠了狠心,一手捉起来它柔软的肚子,扔进最里面的卫生间,关上门的那刻,它就“喵喵喵”地不住地叫,模糊的影子贴在毛玻璃的门内无助地叫着,间或用它的利爪“刻刻”地挠着门。

真可怜!像个囚徒!

人生有很多事是没有办法的,有时需要的只是一句叹息。心隐隐地难受!想到这里,他不仅也骂了句:“真是没办法!不好好学习心往哪里操着,弄这么个祖宗回来!真是个熊孩子!”

儿子赵小可从小就喜欢小动物。想起他就想起儿子过往的种种:那时他还小被放在姥姥家,姥姥家有一只大黄狗,就栓在后门口,他整天和狗腻歪在一起,爱的时候搂着狗脖子,和狗亲嘴,有时却揪狗尾巴,扯狗耳朵,“咱家的狗真帅!”——他很满意他的狗。

后来生活安定下来了,赵小可就被接到城里,当父亲的发现孩子特别任性,生病了不打针,吃药怕苦,“嗷嗷”地吐。迄今还记得他被逼在墙角,在父亲的淫威下委屈地把药片送到嘴边的情景。上一年级时,早上须打针,赵小可就是不愿意,绕着跑,让当父亲的赵然追得很狼狈!终究是没有打成!孩子上学也迟到了,他上班也迟到了。

当他火急火燎地赶到单位时,心里不住地打着鼓。果然,史主任在办公室等着他,黑着脸训斥道:“你不看看几点了!你到底能不能干了!”

史主任从不放过打压他的机会。他瘦瘦的脸上急赤白脸地。头发细细黄黄的他本来就有些神经质的,他的腮帮子,凌厉的眼神,让他感觉到阴冷!按理说,他一个小小的职工,根本不会对主任有任何威胁,恰恰相反,他在单位里最老实听话。主任也摸准了他的脉,知道他没有后台,也好说话,就把没人愿意干的差使统统推给他。科室里那些小姐少爷们在科室天南海北地闲聊时,他手上还干着活,主任又安排给他下一个活。张一凡总说,你也太好说话了!主任这是欺负人呢!你怼他几回怕啥呀!

他宽厚地笑笑算是回答,张一凡的叔叔当着局办公室主任,他当然不把主任放在眼里了!

后来,他悲哀地意识到,张一凡是对的!

主任要维护自己的权威,常常要杀他这只“鸡骇那些个“猴”!再加上他为人太老实,不会奉承领导。恰恰主任是最吃“捧”的领导。他仕途不顺,偏又热衷于仕途。在一切场合情商极低地表现着他的自大。这一点赵然从心底里看不起的。他是个直率的人,表情无意间出卖了他。何况对主任来说,敬而远之已是罪过,何况……

大家都戏谑道:“你和主任三官不合!”他只能苦笑。

主任激动地站起来不停地训斥着他,当他是一条流浪的街狗!他先是装聋作哑不吭声,后来只看到主任的嘴在痉挛般地动,唾沫星子偶尔隔着桌子上空亮亮在飞过来!他抓住这个机会很难得,他预备把自己婚姻的不幸,领导的打压的怒火倾盆浇在他头上。

办公室门口有几个人偷偷地伸头在看。不知哪股神经搭错了线,还是大清早赵小可让他气恼,他忽然暴怒了起来,一向沉默寡言的他居然口齿伶俐,思维敏捷,主任说一句他怼一句,主任没想到温顺的猫突然间变成了老虎,而且这只老虎充满了野性,准备跃跃欲试地冲上来用利爪撕扯他,狰狞恐怖……

这时门口聚焦越来越多的人在看,终于在双方要大打出手的时候,不知谁进来,大家都拥进来,把两人拉开。

两天后,局里通知他,调他给余副局长开车。

这是一份没有前途的工作。并不是当司机没前途。准确地说,余副局长没前途。几个副局长里排名老末,最主要的,据说背后没什么后台,年龄也偏大。估计在副局长位置上能干到退休。

余副局长性格内向。他常常盯着什么东西发呆,谁也不知他脑子里想什么!坐在车上一声不吭。这让司机们很压抑很紧张。他的司机以身体家庭原因跑路的不少,他也不强留。现在,这差使派给了他。

他明白是主任捣的鬼。

下意识地愤怒,后来想想,已然这样了,总比呆在科室里要强些吧!

赵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本身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两个人坐在车上,一个边开车边想事,一个专业地坐着想事。车内静得针掉下来都听得见。慢慢地,赵然居然很享受这种沉静。就当余副局长不存在即可。

每天按指令去他的门口接他上班,接他到局里,送他去开会。没事就把车开到局定点洗车处洗车。车不脏时,顺手拿块抹布或油拖把擦拭着车。

余副局长很满意。

他有限的话里表达了他的欣赏。

谁也想不到,一年后,局长退了,书记也退了。一般按名次余副局长在副局长的位次上只能前进两位,但谁也没想到,他成了局长。第一副局长成了书记。

后来传言说,他的老首长在省里,省里的首长给他说话了。

很多人在赵然这里有意无意地探听。赵然当然不知道。不知道的原因是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大家就夸他嘴紧!怪不得局长很欣赏你!大家说这些时眼睛里热热地感动着。

他干的还是日常干的活。生活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他明显炙手可热起来。

那些原来对他爱理不理的人,走在路上会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忙着呢老赵!”

那些科室里的小姐公子甜甜地称呼他赵哥长赵哥短的。就连刚愎自用的黄毛主任也亲切地称呼他“老赵,当年你可能还恨我吧!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吧?我可是有绝密的消息,才把你安插到领导身边的!”

赵然仍然宽厚地笑笑。

他笑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了曾经。

车队的老大老二老许老李原来是给局长书记开车的,他升为第一司机以后,老许老李很不服气了老一阵子,也自我调整了老一阵子。现实比人强。他们在失落里迷失后,很快找回了自我。找准了位置。主动靠上来提醒他要有眼力见。要学会察言观色,要准确领会领导意图。

他明白,这一切都是余局长给他的!

社会上有很多要找局长办事的,主动动员他的熟人搭他这条线曲线迂回。第一个找他的就是张一凡,这小子本来人际关系活络,认识的人又多。他总让人感觉吊而啷当的!但在赵然心里,还是很义气的人。

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赵哥,咱们单位里,就咱俩最亲!这个人是我伙计!兄弟这个忙你无论如何得给兄弟办了!”

他从来没有对局长开过口,媳妇没有工作,只是和局长下基层的路上,局长顺嘴问了一句,后来媳妇就进了社区,当了个社工。虽说工资不高,但五险一金俱全。他明白是局长给办的!他明白自己只能用更热忱的工作态度报答领导了。但那是领导恩施于他的,就像主人给宠物扔一块肉骨头一样的感觉。决然不会有宠物主动索取的事。

他为难了好几天。感觉张不了口,这种作难让他心里很压抑。没办法,就给张一凡打电话。

“我已经说过了,无论如何你都得办了!”

张一凡的口气很决绝!

他不知道的是,张一凡心里已经松懈得一塌糊涂,甚至不抱一线希望。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情。

陪局长周日到山里挖根雕的时候,两人汗流浃背的时候,坐在一棵枸树下休息。枸树的叶子毛茸茸的,里面生着猩红的果实。

“这东西很甜的!”

局长摘下一枚来,用舌头轻舔着。

赵然也如法炮制。

山间的风凉凉地抚过来,汗水慢慢在冷却。

这么轻松的时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局长,有个事……”

“嗯?”

局长的眼睛很温和地看过来。绝不是单位里严肃的目光。

“我朋友……”

局长只是静静地听,或者在专心地享受着这山里的凉风。

他自认为狡黠地用了我朋友,“我朋友”其实是张一凡的朋友。

“哦。”

局长并没有表态。

这态度在意料之中,他虽然了解局长,但还是摸不清局长的态度。

他有些后悔。

回来后,第一时间给张一凡打电话,言语里很不自信,充满了懊恼。

“哦。”

张一凡用了和领导一样的态度。他也不知道张一凡是否能体谅他的良苦用心。

直到有一天,张一凡给他打电话。

“忙着没?(是否和领导在一起,说话方便吗?)”

得到不忙方便的时候,张一凡惊喜地喊了声:“赵哥呀!你真是帮了天大的忙啊!不瞒你说,之前我伙计把该找的人都找了,关系寻遍了也不顶事……你,厉害!太厉害了!赵哥……”

听着张一凡在电话里语无伦次地夸赞,赵然很受用也很激动!

“该怎么感谢领导呢?”

“咱领导不贪财不贪色,作风正派,为人清廉。你……我那天跟领导去山里挖树根……”

他不忘适时地给领导打广告!

“你看我这脑袋!我居然忘记了!罪过罪过!”张一凡在电话里拍着脑袋。

局长家的后院里摆满了各种造型的根雕。赵然把一根巨大的造型奇特的根雕指挥着几个人搬进来。放好后给局长打电话轻描淡写地说了,意思是朋友先前就玩根雕,现在做生意顾不上了,知道领导爱好这个,就让送了来,也不值钱。

其实是“我朋友”花了好多钱买来的。

后来,很多场合,他摸准了领导的意图。领导做事还是有原则的。如果办成的事礼可以收。但有些不能收。可能是更大的领导的关系。收与不收,领导的态度都似乎很严厉。但领导说话时如果适时地点上一根烟,慢慢悠悠地抽起来这礼就由赵然出面收下来,领导只当不知道。当然,领导适时会将一部分礼送给他。他知道领导送的必须收。没必要客气!并不是他贪。只有他收了领导才更放心些。

他收的大多是些土特产,或者烟酒一类。抽空的时候,他把车开回农村妹妹家去,在村里人眼红心热里一件件卸下来,妹妹嘴里说着不要了不要了,够了够了。他还是坚持一件件卸。妹妹很苦。妹夫脾气不好,常常打她。他曾经为妹妹出过气打过人高马大的妹夫。但是,看着几个孩子“哇哇”地哭,他心又软了。他心疼妹妹。他指望值钱贵重地看待妹妹,好让妹夫也能对妹妹好些!

他卸的时候,往往有一种施舍的感觉。这又让他的心善良地疼起来。为自己,或者也为了妹妹。

“这猫把卫生间糟蹋成什么样了!”

妻站在走廊里,手叉着腰,生气地把咬成碎屑的卫生纸展示给他看:“你看看,你看看……”

猫藏身在卫生间里,“喵喵喵”地连声地叫着。它也很委屈。它委屈自己委身于人,只能仰靠人的鼻息生活。得到安逸的同时,自己也失去了自由。

但还是庆幸,它终究是有主人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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