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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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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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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说,姐姐长得很漂亮,而且懂事听话。

她的这一特质似乎是天生的,父母对她的赞不绝口的夸奖和我的懵懂不开化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印象中她穿着碎花袄,脚穿着暗红的灯绒布鞋,鞋带规矩地系在脚面。她似乎总会乖巧地坐在小木凳上,她的两条粗细合适的辫子匀称地垂在脑后。

她要么帮妈妈摘菜,要么帮妈妈烧火,要么坐在小方桌前写作业。来往的人或抚摸她的头,或拍拍她的肩,嘴里说着“真乖!”就算没有说什么,那眼睛里也含着赞许的笑意!她习惯了别人的夸奖后就再也不会甜甜地招呼人,而是专注地忙着。慢慢地别人也习惯了她的表现而吝于表达,这说明她的“好”已经深入人心,让人司空见惯了。

我就不同。

我总是会用竹竿打落邻居家还青的枣子,总会在庄后的小水塘里私自下水。会跟着大孩子去刨村里红薯,偷碗豆荚。每次父母都能及时收集到我的“恶行”。当我赤着脚,规矩地站在门前,脚趾忐忑地摩挲着,她骄傲地和父母站在一处,胜利者似的审视着我。尤如公审大会上面对阶级敌人。

我很恨她!

我知道每次都栽在她手里。她的好人缘让她有着一众的女生群体,而她们是我们这些乌合之众的姐姐们。我们行事的粗糙让她们轻而易举地抓住证据。就拿下水来说,就算没有抓住现行,只要用指甲略微在我们的胳膊和手背上一划,就见一道白白的痕迹,行为昭然若揭。

但越是这样,我偏不服输。这让我的性格带着叛逆。对那些传统的事物带着怀疑。也许这种思维偶尔打开了我的脑洞,我虽然热衷于逃课,但我的成绩却极好。似乎上不上学与我没什么关系,我照样拿全班最高的分数。虽然我蔑视校规班纪一度让老师恼火,但两位老师都由衷地对我妈妈说:“人倒是很聪明,可惜就是心不用在正途……”

而姐姐就不同了,她再怎么用功,成绩总还是中等偏上的,高也高不上去,下也下不来。

这让一度以她为正面教材的父母老师陷入了尴尬。而这种尴尬里颠覆了太多她们的认知。所以,我的名字时常“咯咯”地在她们的卧槽下呻吟!

姐姐大我三岁,我从一年级跳级到三年级,再从三年级跳级到五年级时刚好与她同级。我的优异表现终于让父母和老师认可了天赋,这给了姐姐很大的羞辱。她自此就很少说话。总是默默无闻的样子。

后来就到了高中,她的文科极好。一心想报文科。爸爸个儿很高,是个固执己见的人。他被生活折磨得疲惫不堪的面容,他毫无生气的生存状态让他变得极为世故:“文科有什么学的?就业就成问题。不如学理科……”

姐姐虽然很不情愿,但她已经习惯了顺从,她委屈求全地填了理科。当然,高考名列孙山。爸爸失望之外,寻了他当局长的战友活动,把姐姐安排在了第二招待所。

而我,考上了省会的某重点大学。

父母生活的重心围绕我展开。我成了他们精神世界的兴奋剂,成了口里的骄傲。我让他们挺直了腰身。

姐姐很少回来了。

听说她喜欢上了吉他,每天工作之余,她就陷在音乐的音符里,这让她的世界充满了诗情画意。

妈妈说女孩大了不中留。爸爸倒不说什么。只是不满地瞪一眼妈妈。说到底,他是疼女儿的。

曾几何时,招待所里住了外省的业务员小陈。他由于工作原因要在这里住一年多时间。据说他来的那天正是梅雨季节,窗外无何止的雨使得他生了乡愁。他望着窗外的绿植被细细密密的雨滋润着,他被雨锁小屋,正寂寞冷清时,听闻一阵悠扬的吉他声。在九十年代的小城,在那个洋溢着艺术气息的时节,这吉他声声声地敲击着他的心扉。

他沿着被雨淋湿的石台阶,绕廊而行,就到了招待所后院的女生宿舍。无疑,音乐自那里传来的。

他在圆拱形的月亮门外偷听了很久很久。虽然他不知道是哪位女生,但他心弦已经被拨动。他其实好愿意是那位最娴静美丽的女生弹的,最终,命运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那个人就是姐姐。

一个弹,一个听。后来就为大家知。再就是为弹而听,和为听而弹了。

小陈用世间最美好的词汇夸赞。这让姐姐有了久疏的自信。一来二去,两人互生好感,就好上了。

当小陈临近离别时,他厚着脸皮提着礼物上家来了。

爸爸铁青着脸。对他爱理不理。小陈虽然委屈但还得受着。

姐姐眼里蓄着泪,一会儿望望爸爸,她看到了爸爸的坚决!再望望妈妈,妈妈虽然不至于那么冷酷,但嘴里却一遍遍地数落着:“你怎么这么狠心!唉,真是女大不中留!你舍得下爸爸妈妈?嗯?……”

小陈和姐姐跪着哀求,爸爸只是肯定地说:“不可能!”

小陈失魂落魄地走了。

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这期间,我家搬到了另个遥远的城市。这城市很生,我总感觉如果现在是真的,过去的就只是梦。这过去的千千万万的平凡日子,我们是真心渡过来的,到最后,你能记住这每一天吗?不可能。我们总是把最熟悉和最爱的甩在记忆深处,或者放在角落里,譬如那些小时的玩伴,那些亲戚。而我们注定会去邂逅更多的陌生人,仿佛生活的意义就是忘掉熟悉,不断迎接新奇的过程。

姐姐按爸爸的意愿嫁了个工作稳定家庭殷实的人,这个人我不愿意叫他姐夫。姐姐在他“吃喝嫖赌抽”的凌辱下像是秋风秋雨下单薄的树叶。后来她如愿以偿地离了婚。我们大家都为她长舒了口气。

爸爸已经风烛残年。固执使得他不愿意承担任何错误,他也不受别人的话。他总是把责任推托在姐姐自身原因。直至姐姐离了婚。他仿佛也放下了心结,安然地走了。

姐姐的发丝里多了银发。我抽空陪她坐在院子的清静里,枣花簌簌落衣襟。我喝着清明的茶水,世界就是一团阳光的暖和朦胧的绿意,偶尔飞过墙来的蜂与蝶,又悄悄地在空气里凫走了。

我知道她有个大大的心结。问姐姐,你就没想过找找小陈?

怎么去找?她苦笑。

还是找找看,兴许……

她抿着唇,脸上的肤色再也不复当初的紧致。

“筱雨女士,你来到节目组是有着什么样的诉求?能说说吗?”

女主持人悦耳动听的带有亲和力的声音问道。

这是我陪着姐姐参加某卫视情感节目现场。宽敞精美的直播现场,台下坐着几百观众。灯光,音乐,布景,还有高低起降的摄像机,以及漂亮且气质出众的女主持人。

姐姐略显丰满的身形被衣裳包裹着,她尽量打扮得年轻而得体。新做的发型,很少描的眉。淡妆之下的姐姐已经回复了当年百分之八十的神韵。

“我想找一位朋友。”

“什么朋友?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男的。”姐姐的嗓子里有些不自信的含混。

“是一般朋友,同事还是恋人?”主持人的询问总很犀利!

“谈过。”

“男女朋友?”

“对。”

“能说说吗?”

“我那是在X城某招待所上班,所里住着Y省来的业务员小陈,他喜欢听我弹吉他,尤其是《梦的衣裳》这首歌。”她有些羞涩地笑了,“他会给我说很动听话来赞美,我当时想,嫁给这个人应当很幸福……”

“那为什么没成呢?”

“主要是家里不同意。我爸爸。他和妈妈不愿意我嫁那么远。”

“养大的女儿父母肯定舍不得,站在父母角度,这能理解。您没有抗争吗?”

“没有。”

“为什么?”

“我习惯了听爸爸妈妈的话,那时从来没有想过忤逆他们的意愿。”

“那你愿意吗?”

“不愿意。”

“后来嫁得满意吗?”

“不满意。老公好赌,把家产全赌光了,我就和他离了。”

“那你今天?”

“今天我如果能见到小陈,如果他单身我就想嫁给他。如果他有家庭,就想以朋友的身份见见他。我一辈子没有为自己做过决定,今天我想破例一次。”

“好。”主持人转过身,面向屏幕,伸出右手掌:“我们有请陈昂然先生。”

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低调地走上台来,主持人问:“是他吗?”

“是他。”姐姐的眼里放着光。心里有些按捺不住了斩兴奋和激动!

“陈昂然先生,今天节目组将您请来,是因为有一位远方的朋友的嘱托。你能猜得出来是谁吗?”

“太多了。全国各地的朋友都有。我猜不出来。”

“你能猜出来是男是女吗?”

“我猜不不出来。”

主持人朗声说道:“陈昂然先生,您有一封信。”

屏幕上信封打开,是姐姐温婉的面容。

“这个人你认识吗?”

小陈,不,老陈嗬嗬地笑着,忽然嘴唇蠕动着,仿佛品咂咂什么滋味,点着头,“认识认识。”

“你知道她是谁吗?”

“筱雨。”

姐姐说:“小陈,你还记得在女生宿舍,我为你弹《梦的衣裳》吗?我现在想为你弹。”

“可以。”

悠扬的音乐响起。

“陈先生,你们当时相爱吗?”

“相爱。”

“那为什么不私奔呢?”

“不可以的。”

相对无言。——“看来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是行不通的?”

“是的。”

“小陈,你现在婚姻状况是单身还是?”

“我有家庭的。”

姐姐连同大家都失望了。

“但我离婚了,老婆,不,是前妻带着女儿移民了,我现在是一个人。”

“我也是单身,我来的时候就说过,如果你单身,我就嫁给你!”

两个人情不自禁地起身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梦的衣裳》的音乐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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