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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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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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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是家乡的那条小河

家乡处于肖河古河道内。

从现在的地貌可以看出,这条现在不为人所知的河道曾经波澜壮阔,河深数丈。曾经我的祖先,抑或是别人的祖先曾为渡不过它而苦恼,曾经畏惧它的洪荒般的粗暴。沧海桑田,又是很多年,这里的大河逐渐萎缩,成了现在的小河。小河日夜不息,一意东流。开始有人在滩涂上安家,开垦这细软的沙土,种上了庄稼。

我不知道我的祖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我只知道一辆马车载着一个妇人,和她的幼儿。透过岁月的尘烟,我能望见那马车的残破,他们逃难的狼狈。至于他们从何而来,为什么落魄至此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名叫海子的人就是我们的祖先。他肩负着繁衍和光大家族的使命。他一次次在我的叔伯的话语里提及,他是要强改命的精神化身。

他八岁开始当家,当然家里那时只有母子两人。也许母亲已经过于疲累,特别是在这处还显陌生的地方,那一个寻常的日子,在那处临时搭下的茅草屋下,将儿子叫到膝前,交付了主事的权柄。——毕竟妇人是不合适抛头露面的。

这个海子的祖先睁着还显懵懂的眼睛,这个重任像是夜晚吃的烤红薯装进肚子难以消化。母亲的坚决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承下来。当然事后仍缺不了母亲的指点和教化。家里很快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父辈们还在滔滔不绝地述说着先祖海子的丰功伟绩,他们的话语里提及那位母亲的只是一句一笔带过的话语“寡妇抓(带)娃”。所有家族壮大的功绩全归于这个先祖海子。

“十一岁就赶马车。”——这话也令人信服的。毕竟逃难时是有一架马车的。虽然可能破些,车辕可能有了裂纹,也是用铁皮箍了一圈,又钉上铆钉的,车箱的破碎处也镶了木板木条的,先祖驾驶这样的马车穿行街道时一定被男人们所耻笑,女人们虽不至于,也用宽大的袖子掩鼻窃笑。那是清朝什么年间也无从考证。除了父辈的言传,我对过去的唯一概念是奶奶嘴里的唠叨。

也许就在人们笑话他的时候,他开始慢慢长大,知道了尊严,明白了只有自强不息发展壮大才能让那些人闭嘴。

我想象着他在地主鄙夷的眼光里打着短工,他收麦子很少直起身,像一架机器那样机械地收割,劳动让他的臂膀越发强壮,他干得起劲,不避麦芒刺挠,干脆脱了单衣,在人们面前呈现了健美的身躯。他不惜力的表现让地主奉上白面馍的同时,还特意用肥美的炒猪肉犒劳于他,也曾几次上门谈及招他作为长工的想法。

当然有这种坚韧性格的人一定有着远大的目标,他一次次地委婉拒绝了长工史上最优的待遇。也一次次说服母亲,别说干长工,打短工也只是他一时之需,他一定会光大门庭,发家致富。

其实地主吃了闭门羹的同时也不得不把后半段话咽下,他是打算招他为婿的,久历人世自然能看得出我的海子先祖不是平处卧着的,非龙即虎!地主在夜色的星星点点下走出柴门,他想了想,两手空空没有资本的海子要想成功也非易事。想想家里戴着瓜皮帽的儿子的不上进,私心里想结交这个潜力股的人,以防百年之后这个人也许会惦念恩情,给儿子以照顾……他开始引为知己,乡绅的青眼有加很快影响到一众人,我的先祖得到从未有过的礼遇!

我的先祖的精明强干,也让药铺掌柜器重。从伙计里拔擢为心腹,他开始背着搭鏈出差。到远的南山里收药材,与山西的药铺协议合作事宜。寒来暑去又是十年。他再一次拒绝作为赘婿的捷径,搭鏈里背着沉甸甸的金银回家,购置上百亩田地。也许因为年馑,土地很便宜。眼前生存的紧迫需要真金白银,那些有地的人争抢着出售。供大于求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地是买了,银钱已所剩不多,他完全安定下来做个富户,他有更阔大的目标,为此他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地主主动上门相帮,愿意借钱给他。先祖是硬气的人,他像曾经的拒绝一样将他委婉谢绝。这个乡绅终于说了他的隐忧,希望在家族败落之时能够得到回报,并言明以土地抵押。这才让我的先祖松了口。

先祖拿着银钱在咸阳县城开了他的第一间药铺。几年后又开了第二家,在别的县城又开了第三家,第四家。

他开始穿起长袍马褂,戴着虎皮绒帽,请了帐房先生,请了许多精明的伙计,生意越加红火。他几次要接母亲到城里他的豪宅里去,但母亲已经很享受村人的羡慕和尊崇了,不愿意。田地租给那些农民,田地曾经的主人,每到夏收秋收时只管收租的。家里牛马成群,也安置了那些逃难的人为长工。老母亲已经升格为老太太了。在翻修气派的宅第里安心被所有人敬仰。

所以我的先祖仍要回故乡去。

每次回去他仍旧穿上曾经出门谋生时的伙计服装,在村里见到乡亲,无论老幼都和霭交谈,称呼。把一些糖果分给孩童,拿一些糕点送给老人,当然也把烟末送给那些抽烟袋的人。当然,那位乡绅处是常常要去探望的。这让他有了很高的威望和名声。

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他从南边的坡上下来,走到大路边的山坡边时,忽然看见草丛里走出一匹高大的狼,这头狼有着蓝色的眼睛,棕色的皮毛,尾巴像一把扫帚拖在地上。

先祖一楞,习惯地将手伸向腰间,他粗通拳脚,会一些武功。但手还是握紧腰间的刀柄。

奇怪的是,这匹狼并没有攻击,而是像一匹驯服的马儿一样跪在面前。长长的嘴巴大长着,猩红的舌头像红丝巾红绸布一样飘出来。眼里没有威严,只有乞求。

先祖仔细一看,狼的头顶有一处大大的疮,流着粘黄的脓水,它是向人类求助呢!

狼是狡猾的动物,它是故意示弱趁人不备咬住脖子,毕竟它只是一匹孤狼。

先祖打量着狼,这匹狼有小马驹那么高那么大,在群狼里怎么也是头狼的角色。它只身出来也许就代表了一定的诚意。它走出来时脚步踉跄,肯定被病痛折磨至深!这匹狼也许知道先祖是开药铺的!它的嗅觉是灵敏的,它隐在草丛已经很长时间了,也许久难痊瘉的伤口让它受了长时间的折磨。也许刚开始也抱着迁延的打算,可是越发难受了。为此它无数次地观察着先祖的出行习惯和频率。今天,它终于大着胆子向先祖乞怜,它也是抱着死的决心的!

此刻先祖的心里翻并倒海,他也想绕行,但芥蒂着它会不会从背后攻击。最终,医者仁心,他的心里漾出慈善和悲悯的波纹。遂拿出随身所带的云南白药,打开纸包,多多地撒下厚厚的一层。他离开的时候,这匹狼眼光里满是感恩和依赖……

一个月后,先祖忙得晚些,在离乡十里的地方支走马车,一个人踏着月色回家。

秋天的玉米田禾很高,抱缨子了,森森地列在道路两边。棉花地里依稀着模糊的白色,那是将要摘下的绽开的棉苞。清凉的露水被一阵弱风抚着,“嘀嘀嗒嗒”地落在玉米长长的叶片上,以及脚下的土地上。

秋收是惬意的,而且这些庄稼地都是自己的,先祖像是阅兵的将帅,他兴致很高地高唱着秦腔《周仁回府》片段。他的脚步声很响地敲击在故乡的路上。

突然玉米一片骚动,无数的闪着幽光的动物窜出来,很快将它包围,这些家伙呲着牙,露着白森森的利齿。嘴皮耸动,仿佛立马能将它撕碎……

先祖心里一惊,嘴里连说不好。他心里说着大意了,还是坚定地拔出利刃,想做出人生最后一场惨烈的一搏!

是啊,他的一生都在拼搏,在生的路上。他历经了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但也不改初衷,以诚信为本。自知上天给他安排了这样壮烈的死法,他没有办法,只能仓促应战!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一匹更高大的狼窜出,它瞧见了他。他也瞧见了它。这匹狼高大威武,神采奕奕,它的眼光的光晕有如灯笼那么大,在这片光晕里,他依稀有熟悉的感觉。

这匹狼冲在前面,,横跳过去,制止了最前面的几头狼,发着威严的低吼。那些狼识趣地退去。一瞬间钻到玉米地里,将那片骚动带向远方。

这匹狼抵进他,像狗一样用头摩挲着他的夹袄,亲吻他的手和胳膊。果然,它就是那匹狼!

狼在表达亲昵之后,主动给它带路,在前面轻快地抡开四蹄引路,一直送他到村口,仰起脖子长长地“嗷——”地叫着,以示分别。

从此往后,这匹狼仿佛知道先祖的行程,无论在他将走的时候,还是回归的那刻,这匹狼驯服地陪着他,忠诚地守护着先祖的安全。

其实它守护的,还有王家的家业。我家最鼎盛的时候,方圆几个村子的土地都是我们家的!我能想象,这匹狼跑着跑着,尾巴慢慢地扬起来,像毛毛虫似的蜷成一个圆,它跑在主人的土地上,它非常自豪,它变成了面前的阿黄,在草丛里一跃跃地跳动,它抓田鼠,斗蛇,吃蟋蟀,也陪我游戏。先祖的坟在坡下不远的地方,他的子孙的坟紧紧地挨着他,我的爷爷的坟紧贴着他的父母,他的爷爷,爷爷紧贴着他的父母,爷爷,直至先祖。

先祖的恓惶,他的苦难消散在故乡的尘烟和长空里,他延续了我的生,也给我以故乡,让我在不远的城市里展望,我以最近的对父母的怀念来缅怀先祖,在纠结着苦难和奋斗的历程里,在这片热血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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