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

珂珂，你现在在某一处机构里接受着培训。同样是秋阳灿烂的下午，窗明几净，如你十多年来的历程。前面有一个考试在等着你。我们在缴了学费之后，仿佛心也安定了些，我们也在等这场试的结果，而你，要历经所有的过程。

像这十多年一样，我们过于急切。在过程里急功近利。我一直用自己过往苦难的枷锁来套住你的脖子，你反抗。你认为我所说的多为杜撰。其实那些都是真的！我述说时眼前一定过电影一样反映出我的自卑和难堪。你偏是不信，于是我就急了，用粗暴的语气来打击你的自尊，嘲笑你，仿佛不懂得苦难就不会珍惜现在的良好条件，就不会有励志精神，也会与成功失之交臂。就像你学习时，我反复的辅导你也听不懂时我的恼怒一样，我推一把带轮的椅子来撞你，你急躲，但还是会磕了膝盖或脚趾，你大哭。后来你懂得了反抗，开始用同样的粗暴动作来自卫。我真是下不了手的，自动气咻咻地败下阵来……也就在那一刻，我对你更加浓烈地产生失望！

我曾想过放弃。但为人父的责任，还是一次次让我回头。我慢慢意识到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因为越是暴力，就会更激起你的抗拒和逆反心理。我说话的底气越发苍白。在你看来纯粹是一种多余的啰嗦。

我的朋友，他主张对孩子的教育采取高压和暴力的，我奉劝过他。因为我知道他最终会和我一样陷入两难。朋友说我心软，妇人之仁。我只是解嘲地笑笑。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为你的学习陷入焦灼，在以知识评定社会位置时，你已经陷入不利。我抽出几乎所有的时间来给你报班，自己无论多辛苦多累，哪怕工作几天不眠不休也要接送你来去辅导班。我认为只要多付出就会苦尽甘来，效果不是没有，最后还是有了可以接受的结果，看你去往大学的背影，我想着暂时可以歇歇了。

但是临近毕业，就业的窘迫立马矗立在眼前。我又慌乱了起来。现在的你已经被我洗脑得“懂事，长大了”，你总是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小屋，话也少了很多，成了“宅男”。我常常想，这就是我要求的结果吗?

我曾多次对你说过，我不喜欢废话太多的人！我只喜欢做人做事心里有数的人。比如谁谁家的孩子……现在我如愿了。但这个结果我依然无法承受！

小时候的你那么喜欢讲话，口才之好让很多路人侧目。人们纷纷投来羡慕和赞许的眼光。你嘴巴也甜，在西安城中村卫生所打着吊瓶，一旦漂亮的护士阿姨经过门口，都被你热情地招呼进来，稚气的话语里满是热情的唠嗑。

我想起你随妈妈去部队时，在临时来队家属楼，你才学步的时候，就敢爬在水盆边，笨拙地伸手去抓扑腾着的鱼；也记着军工厂的山道里，你指着半山腰的路灯喊着“月月！”；也记着你在我买来好吃的东西时主动让我俯下身子来亲我的面颊……

我永远记着那些温馨的画面，后来怎么就引起纷争了呢?也许，全意为你也是说辞，可能更多的也想争出个正确的立意来吧！

其实我是强大的，我的身后站在同样强大的家长，这个时候就要指责你。我们有着共同的立场共同的那些对象。但是我为什么突生愧疚?

也许在那么一天，像很多智者悟道。我突然想起顶重要的事，你毕竟没有我那些经历，你所有的只是我们共同同轨的这段时光。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不是如同书本上枯燥的课程一样嘛！你的抗拒力在发生作用。所以你否定。我没道理非要你接受。可以说，我对你充满了愧疚，因为我打压了你的天性，也束缚了你的思想，我努力按照自己的模式来要求你，塑造你，而我只是社会上极平凡的角色，风雨骤至，我也被淋得透湿。我会为钱发愁，会愧对妻子。虽然我从骨子里痛恨金钱，以及这个被金钱和物质裹挟了的世界，但是，它会解脱我的烦恼，会让我增添虚荣，会让别人对我表示尊敬。

我越发感觉到你身上我的影子，这潜移默化的影响力，让你的思维像我一样谨慎，肩包一定要放在胸前的，吃饭是要看菜单的，你小心地安排支出，在我们给你并不多的餐费里仍有节余……

现在，你知道为自己去拚了！虽然日程满满，你每夜即要忙毕业的事，还要应付这个学习的事。我睡得很晚，看见你的门下依稀有一丝光亮，推门进去，你还在忙碌。我只能小声地催你忙过抓紧去睡。

别人说孩子都多大了还要接！?其实我知道你这一阵子有多辛苦！我想着，至少可以为你节约一点时间吧！接回程的车上，你说这几天眼睛总是睏的，老想着爬在课桌上美美地睡一觉。我想，在上升的路途中，你要经历这些，累，是因为你在走着崎岖却攀上山顶的小径。在这过程中，我防备着你的安全，适当地施以援手，让你尽可能达成所愿。

前几日路过某银行，一年龄与你相仿的实习生从里面出来，旁若无人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对着手里一碗面条在大快朵颐。他的侧影像极了你！一度令我错觉着那就是你。他因咀嚼而活动的面颊，他放下尊严，无所顾忌。让我知道他已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虚幻，迎接了冷冰冰的现实。——你又何尝不是呢?

说实话，那一刻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是因为爱你才对他心生爱怜和疼惜！我极想拥抱他，安慰的话也没法说出口，就那样拥抱他，紧紧地。

也许你真的长大了，我感觉欣慰的同时，也会心生苦涩: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天地永恒，人亦永恒，你永远只做你小孩子的角色，被关怀，被疼爱！我和你妈妈也定格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我们永远施你以爱。我们可以在工作之余带你游玩，在黄昏里牵你散步，在你走累或者瞌睡的时候很自然地抱着你，听你微弱的呼吸，看着你甜甜的笑靥……我禁不住要去亲你娇嫩的脸蛋了……

我现在非常喜欢小孩。总想着去抱他们，这能让我重温当年抱你的温馨感觉，是我梦里的回忆。用你妈妈的话说我是父爱泛滥了。那时的你喜欢并享受着被爱，不会拒绝分毫，而现在，这梦已经碎了……

也许，不日后你就用雏鹰刚坚强起来的翅膀去翺翔天空，你像可爱的海豚去遨游大海，你的翅翼点染着阳光的金色，我们妄图用一根牵挂的筝线牵引你，你终究会逃离这里，留我们一丝空惘和惆怅……

你长大了，我也该老了。我注定是那田垄间执著的守望着，看着你拔节，扬花，结果。这沉甸甸的果实和麦穗覆压在我心上，我为你的成熟而得到慰藉，我为你的老练而黯然神伤……